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慾望或許很容易置換或滿足。但若是跟愛有關，恐怕就沒那麼單純了。

　　外頭雪停了，空氣裡依然透著冷冽，即使雙手相握仍覺冰涼，穿再多也覺得不夠溫暖。第一次看見雪時，曉玲並沒有興奮的心情。這地方實在太冷，所有的景色不是灰濛濛的，便是一片白。她倒是發現冰冷的雪國裡，夜晚有著一種近似螢光的朦朧美感。大地以前所未有的寧靜迎接她，寂靜地有點可怕。空氣很新鮮，也很冰涼，輕輕吸一口，便覺那冷空氣直抵心田。

　　這世界美得像絕境。

　　拿起桌上裱著尚智相片的相框凝望著，思念終於有了歸處與寄託，不知不覺落了淚。如果一切命運自有安排，她也可以在時光中靜靜等待，靜待她想要的結局。

　　如果時間可以改變一切，她也認了。兩地相隔已經夠苦，她不想牽腸掛肚藕斷絲連。她和尚智畢竟結過婚了，她想起兩人在台北那間媽祖廟附近河堤的那個傍晚，印象中那天的尿騷味還在，她笑了出來。她當然也記得尚智向她求婚的情景，心裡很暖很甜，雖然又落了淚。

　　他還是他，而自己也沒變。她只是不想跟吳智昊有牽連，那讓她的愛情變得不單純，也充滿不安定的感受。距離或許可以淡化一切，但也可以讓自己更專心。她爸爸會改變，而自己會繼續長大，慢慢變成適婚的女子，她想她媽媽應該站在她這邊。如果時間會帶來改變，她希望是這一種。

　　未來還是充滿希望的，她只能這樣想。他們之間算是結束了，不過也是另一個開始。輕輕將相框擺回桌上，她脫了大衣擠進被窩裡。

　　墾丁過年期間依舊遊客如織。尚智和志偉白天大半待在民宿，只到傳統市場買菜，然後回民宿自己開伙。偶而開車到附近逛逛，盡量避開人群。晚上大半到海邊游泳，或是找個僻靜的地方一起喝啤酒。

　　當然也去關山看落日，那景色的確很美。至於車城的鬼火，尚智沿著路標抵達目的地時，看見時不敢置信地說：「就這樣！」

　　志偉笑著說：「不然你以為是怎樣？」

　　「開車找了半天，結果只看見接著瓦斯管的東西噴火這樣？」尚智很不以為然的說。

　　「走吧！這地方我覺得蠻可怕的。」志偉繼續說：「至少來過啦！」

　　天上的星星很多，兩人開著車吹著風，很舒服的夜晚。

　　「明天拍完海邊那場戲，電影也快殺青了。」志偉說。

　　「然後咧？」尚智問。

　　「沒啊！然後就開始錄你的第二張專輯，等電影後製忙完，就忙宣傳啊！」

　　「這些我都知道啊！你是要跟我說什麼？」尚智笑著問。

　　志偉帶著疑惑的說：「沒啊！」看著尚智，「你幹嘛最近這麼敏感？」

　　尚智笑了，「我敏感？我要是夠敏感就不會老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怕你又要跟我提什麼找助理，或是叫我自己找地方搬走這些有的沒的。」

　　志偉像是開玩笑地說：「幹嘛？你是會怕？還是捨不得？」

　　「可能都是，也可能都不是，重點是我不喜歡。」尚智明快的說。

　　「說真的，我有時對你會有邪念…」志偉思索片刻之後說。

　　尚智一邊握著方向盤，看著志偉笑著說：「我知道，你是gay，我又是男的，所以咧？」

　　「哪有什麼所以？只是老實講出來。」

　　「是因為你喜歡我，還是因為我是男的？」尚智問。

　　志偉想了一下，認真的說：「可能都有吧？」

　　風依舊暖暖吹送著。尚智在海濱停了車。

　　「我也認真想過這個問題，如果是別的男的應該是不可能，不過如果是你，應該還好。」尚智繼續說：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？我當然知道你是gay，我不是，只是反正你都幫我打過手槍了，我也沒什麼好害羞的。」尚智尷尬笑著說：「我那天晚上是真的想上你，不完全因為只是想出來，我也想知道，那樣會是什麼感覺？」

　　志偉沒有答話。

　　「反正就想成我也很喜歡你就好了，我沒試過跟男的做。」尚智繼續說：「事實上，我也是真的很喜歡你。世界上也沒別人像你對我這麼好。」

　　志偉望著深藍海面，然後說：「了解。」

　　「除了上我，其他隨便你，只是我怕我表現你不會滿意。因為再怎麼樣？我還是會覺得有點怪。」尚智誠懇的說。

　　「走吧！回去吧！」志偉說。

　　「幹嘛又講一半？」尚智看著志偉，「結論是什麼？」

　　志偉笑著說：「結論…」

　　尚智拍了他肩膀，笑著問：「你今天是很想要是不是？還是要我幫你打出來？」

　　志偉搖頭，「結論就是，gay跟straight不會有結果的。」

　　尚智望著他，「所以咧？」

　　志偉笑了拍著尚智臀部，「都不會有結果了，哪來所以？」

　　「喂！我已經講過了，需要幫忙你就跟我說…我會盡力」尚智說完笑著。

　　志偉沒回頭，一邊打開車門，「謝謝你喔！」

　　兩人隨後回民宿，若無其事愉快地洗完澡。待尚智睡著之後，志偉起身走向陽台。

　　天空依舊如藍絲絨般地掛著深藍，貼滿了星星。

　　海風迎面而來，身後則是來自山裡的風，還是可以明顯分辨出其中的不同。那溫度和觸感的區別，身體都知道。

　　慾望或許很容易置換或滿足。但若是跟愛有關，恐怕就沒那麼單純了。

　　他或許喜歡尚智，也確實愛他。不過他知道，他對他感官上的慾望多些，純粹視覺影響生理，意淫想像的成分更令他感到興奮。如果有機會可以跟他做愛，無論男女，應該都不會有人拒絕的吧？

　　只不過那絕非是因為愛所以渴望，希望得到一切，藉由肉體交歡，共同沉浸在愛慾裡的那種幸福，共同攜手直奔情慾終點的那種理所當然。他沒那麼愛他，或許該說，他們的愛終究不一樣，也永遠都不會一樣。就算真發生了，那也只是欲望本身而已，短短不到五秒鐘高潮的欲望。

　　他在他心中當然不只值三千元，那是欲望的基本代價。至於他們所願意為對方做的一切，也難以用金錢衡量。因為跨過了這條界線，現在即使要以單純的慾望宣洩看待他，自己卻再也做不到了，無論是接收或是付出，現在都變得很難。

　　就因為他是gay，他是straight，這大概永遠也改變不了吧！

　　那就要一份單純無情色慾望的愛就好了。對彼此，這樣應該比較好。

　　如果擁有只是一時，又覺得到的是假的，乾脆不要比較好，他沒那麼虛榮。

　　Gay和異性戀怎麼可能會有結果呢？那就像月亮愛太陽，永遠遙遙相隔，圓缺表情永遠受第三者的陰影與距離變換著，的確無計可施，身不由己。是啊！那第三者就是地球，就是女人。彼此頂多週而復始順著各自的軌道運行，在時空裡相對，直到毀滅的那一天為止。

　　否則，陽光總是溫暖無私直接照耀著地球，月亮只能躲著，然後靜靜在夜晚出現，或圓或缺，那是它自身的宿命，永遠永遠都不會變的。

　　仰望天空，沒有看見月亮，只有星星。志偉推開門，看著沉沉入睡鼾聲大作的尚智一眼，悄悄躺在他身邊，轉過身，等待入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