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體是熱的,雨是涼的,地上是冰的,他索性躺在地上,潮濕和冰涼給他一種奇妙的融合感,心因為溫度冷卻而舒緩,不再那麼痛

 

 

  和媒體記者寒喧過後,也拍了幾張照片。尚智終於得以抽身,把鋒頭讓給導演,讓他有機會對媒體發表一下自己對電影的看法。餐廳擠滿了人,一夥人各自有說有笑地忙著吃喝,他一邊尋著美珠,一邊擺出笑容對著熟識的人頻頻點頭。然後他瞥見了那個飾演大廈管理員的人,他就坐在化妝師隔壁。

  總算看見美珠,尚智急忙把她拉到一旁,「有找到志偉嗎?」

  「他不在車上,也沒接我電話。」美珠說。

  「我打他也沒接。」尚智說完拿了手機又撥了一次,一樣沒有回應。

  美珠看著他,「應該沒事吧?志偉本來就不太愛曝光。」

  尚智猶豫片刻,才說:「他剛才在車上哭得很慘。」

  「是嗎?發生什麼事?」美珠驚訝的問。

  尚智轉身又瞧了那個飾演大廈管理員的人一眼,然後指著他,「他是誰?」

  美珠依著方向看了一下,「你說那個演大廈管理員的嗎?」

  「嗯!」

  「我也忘了他名字,只記得他是化妝師朋友,怎麼了嗎?」

  尚智搖頭,「沒事!美珠我可以先走嗎?」

  美珠望了現場一下,「你跟導演還有其他演員打個招呼,要走就先走吧!如果有事,就打電話給我或是打給振東。」

  尚智點頭,便往門口走;但隨即又繞了回來,走到飾演大廈管理員那人身旁,拍了他肩膀,「請問你是志偉的朋友嗎?」

  化妝師一見尚智走近,左手便搭在他腰上,喜孜孜的看著他。

  那人搖頭笑著說:「今天第一次見面。」

  尚智也沒理化妝師,和導演說了下話,跟其他演員道別後,離開餐廳,招了計程車回去取車,然後直接回家。

 

 

  志偉爬起身時,兩腿發麻,全身已被雨水淋濕,他不覺得冷,也不覺得心痛,到儲藏室拿出鏟子,費勁地在山櫻花的根部附近,挖了個坑。那棵山櫻花並不粗壯,不過碗口大而已,但根部所盤據的範圍既大也深。他一邊流著汗淋著雨,發狂似的往下掘。怎麼會這麼深?但卻是死的呢?

  就如同張在他心底根深蒂固,明明還活著,對他而言,卻比死了還要慘。想到這裡,淚又開始掉落。

  即使到最後,他仍舊惜字如金,用搖頭否定一切。過去的一切就是過去了,如同從來沒有發生過。他連一絲絲的眷戀也沒有。

  「來吧!我們今天,就做個了斷吧!」他一邊揮走臉上的淚水,哭著對那棵樹說。

  氣力用盡,不得不稍作休息。身體是熱的,雨是涼的,地上是冰的,他索性躺在地上,潮濕和冰涼給他一種奇妙的融合感,心因為溫度冷卻而舒緩,不再那麼痛!望著雨滴自天而降,他心裡有種莫名的安慰,靜躺著看黑夜中的一切,自己好像也沒那麼孤單。淚水陸續滑落,反正早就分不清臉上的是雨還是淚?他無所謂。

 

 

  尚智停好車,走進屋內並沒看見志偉。他冒著雨往院子走。

  先是聞到了汽油味,然後看見志偉蹲在土坑旁,玩著打火機。

  「你到底要幹嘛?」尚智大聲喊著。看著滿身泥濘的志偉,臉上卻沒有表情。

  志偉沒有應聲。

  「你是要幹嘛啦?你跟我講行不行?」尚智說。

  志偉勉強站起身,哽咽著說:「我要燒這棵樹,可以幫我找個打火機嗎?這個點不著。」說完身體抽搐了起來。

  尚智拉著他走到屋簷下,「你在這坐,我去幫你點。」說完他走回廚房,取了報紙捲成長條,沾了點沙拉油,然後打開瓦斯爐點著火之後,撐了傘,然後走回院子。

  「給我。」志偉看見他時說。

  尚智將紙火把遞給他,「你站遠一點再丟。」

  隨即只聽見轟然一聲,熱氣立即自坑中擴散出來,藍紫色的火燄迅速沿著樹身往上竄,同時冒著難聞的氣味與黑色的濃煙。尚智急忙把志偉拉回傘下。

  望著火,志偉默不出聲,哽咽著哭著。尚智攬緊他肩膀,「走!我們去洗澡,睡覺了。」

 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?志偉突然奔回室內。過不久,見他拿出那個深藏在衣櫃深處的行李袋,重回現場。他拿出裡頭的衣服,站在冒著火的樹旁,猶豫著。

  「燒啊!留著幹嘛?」尚智說。

  是啊!留著幹嘛?志偉自問。然後手一鬆,隨後撲鼻而來的是難聞的氣味,瑰麗的火焰很快地吞沒了一切。記憶如同火焰般璀璨變幻無常,至於那氣味?他希望永遠忘記,如果春天在他愛情裡徹底絕跡,他也可以不要夏日。那該死的燦爛陽光,他不想再看到。

  火還是沒把樹全部燒成灰燼,樹身冒著青煙,淋著雨。志偉望了最後一眼,走到樹旁,「這樣應該死了吧?」

  「它本來就是死的啊!」尚智說。

  「是啊!它早就死了,只有我以為它還活著。」志偉像是喃喃自語地說。

  「你不洗澡嗎?」尚智問。

  「你先去休息吧!我想在門口坐一會。」

  尚智收了傘,坐在他身旁,「那我陪你,你先去把衣服換下來,等等感冒。」

  「無所謂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什麼叫無所謂?每次我問你事情,你什麼也不講!我剛剛去問了那個人,人家根本早就把你忘了,你還痛苦什麼?這樣值得嗎?」

  志偉點頭,冷冷笑著說:「他大概忘記我長相了,只記得我身體。」

  尚智嘆了口氣,「反正不值得!」

  「你不洗澡也行,我們上床睡覺去。你是要自己走?還是要我拖著你走?我不管你要發呆還是幹嘛?反正你就乖乖躺在我旁邊,我怕你亂跑。」尚智站起身說。

  最後兩人還是一起洗了澡。泡在浴缸時,尚智望著志偉,心裡也很難過。志偉像是持續發呆著,什麼話也沒說。好像只剩下呼吸。

  他上次在海邊沒找回他遺落的東西,這一次又放火燒盡了那最後僅剩的一點點。他大概被掏空了。

  「你轉過來。」尚智說。

  「幹嘛?」志偉轉過身。

  「我看你睡著我才睡。」說完攬緊志偉身體。

  志偉又看見那兩道濃眉了,他伸手撫著,沒說話,又落了淚。

  「拜託!你不要哭了啦!快睡,睡起來就沒事了。」說完將腿跨過志偉身體,身體緊緊貼著他,左手拍著他背部。

  「你不必同情我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我沒有同情你,我只是陪你。」

  幾乎可以聞到彼此氣息。尚智先吻了他額頭,然後親了他眼睛,唇沒離開,「快睡喔!」

  志偉右手伸進被窩裡,探往尚智毛髮茂密的私處。

  尚智只是閉上眼,沒其他反應,戲謔地問,「幹嘛?你想幫我打手槍?還是

  志偉沒答話,只是輕輕撩撥之後握著,臉上的表情舒緩不少。

  「你高興就好,你趕快睡。」尚智說。

  志偉隨後收回右手,淡笑著說:「謝謝你!」然後閉上眼。

  確定志偉發出均勻的呼吸後,尚智才安心入睡,不過他大腿仍然夾緊志偉,手環著他的背。如果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,不僅義不容辭,他也樂意。

  不過天明之後,他知道他得再多做點什麼?他才會恢復成以前那個志偉,表面很理智,有時說話很機車的那個吳志偉。

  此時他也累了,他也想不出來該做什麼?等睡醒之後再說吧!

  那棵山櫻現在如同黑炭,連同形式上的生命姿態也不在了。依舊兀自站立著,迎著風,淋著雨,四季早已與它無關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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