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修文冷冷地說：「我倒是沒想到今天謝穎雯居然沒找你約會。」

　　下車時，陽光閃亮地照耀著大地，山嵐遠遠瀰漫在山谷之間，映著藍天，伴著白雲。濃霧籠罩的景象已成過去，很多東西總是會變遠，要不就變淡，這是無法變更的鐵律。車站附近的樹，枝葉依舊茂盛、翠綠如同永恆，空氣透著清新，倒是一點都沒變。

　　拎著行李，修文先到訂房的旅館辦理住宿登記。上回是臨時起意，行程有點趕，住宿的環境很陽春，不過心裡很溫暖，也很快樂，無論是因為進益，抑或民宿老闆的那顆高麗菜，總之，回憶令人備感溫馨，此刻則滲出淡淡感傷。

　　上了樓，打開房門，修文直接將行李放在地上，坐在床沿，試了一下床墊，至少舒適多了，壓了壓棉被，彈性還不錯，感覺也挺溫暖。雖然自己一個人上山，只能自己擁抱自己，但至少不必擔心夜裡會冷，就算還是不夠暖，也得認命，不是嗎？

　　形式上來說自由多了，不至於無聊，但仍有不知道該做什麼或先做什麼的空白與失落。他從未想過所謂束縛或是負擔這類事情，但自己不是進益，想法應該不會一樣，何況，他們根本是分屬兩個世界的人，過去曖昧的煙霧模糊了彼此的關係，可能是因為習慣，或是自己霸道，進益又太聽話，太寵他…現在時間讓一切清晰，還原事物最初的樣貌，認清了這一點，縱有遺憾，最末仍得放手。「硬要來的不會甜，也沒意思！」自己不是常這樣說嗎？

　　洗臉時，望見鏡中的自己，實在看不出明顯的改變！儘管心空缺了一大塊，不再完整，不過這無法奢求，寄望別人難免會失望，趁著還未完全絕望，保有美好的回憶，悠悠獨行，或許對彼此都好。

　　步出旅館，走向林間小徑，空氣漾著清新，偶而瞥見三五成群的遊客經過，沒有人像他是孤單一個人。走了好一會，終於尋到視野遼闊的角落，群山在眼前開展、綿延，景色很美，彷彿沒有盡頭。點了菸，看著青煙裊裊隨風飄散，寂寞的感覺總算轉淡。走回碎石路，坐在階梯上，吹著風，望著天空，看著陽光、山嵐和青山間的互動與遊戲，眼前的景象不斷轉換。

　　沒多久天便黑了！星辰極有默契地驟然出現，鑲在深藍色的天幕，越來越多，也越來越亮。找了店家吃過晚飯，之後便感覺有些涼意。山中的歲月呈現一種穩定的不變，靜謐而深沉，夜彷彿因此更深、更黑。相較之下，他比較喜歡海，那種不斷改變的狀態，應該更貼近永恆的真正定義。

　　進益騎著車趕往車站，隨後看了時刻表，到阿里山的巴士依然一天只有兩班，最後決定坐四點鐘的巴士。原本打算坐火車或是巴士先到嘉義再換車，不過今天是週六，就算提早出發，但未必真能縮短時間，何況自己也不確定嘉義開往阿里山的班次與時刻。

　　坐在候車室等待，外頭陽光閃亮，有點刺眼，因為落差極大，不真切的感覺再度湧現。心情則和室內一樣，雖然不覺炎熱，卻有點陰暗。

　　望著大鐘的秒針順著時鐘不斷移動，焦慮的心情消弭不少，卻依然迫不及待。自己知道修文獨自去阿里山時，的確十分生氣。從桂芬口中得知修文打算自己一個人去美國時，怒氣頓時全消，只覺自己被離棄，也被欺騙，心開始緩緩下沉，卻觸不到底。不過就是無法理解，到底為什麼？修文從來沒這樣對待過他，表面裝作若無其事，但卻暗自計畫好一切，他不喜歡這種感覺，有隨時失去一切的恐懼及可能，自己卻毫無準備，有點無奈、也覺得無助。

　　好不容易挨到開車，不知是該抱怨車行速度太慢，還是時間偷懶？

　　望著天色變化，心情開始緊張起來。萬一到了阿里山沒找到修文怎麼辦？隨後忽然明白，此刻無論做什麼都於事無補，索性閉上眼，休息一下，等到達目的地再說。

　　感覺到冷時，進益睜開眼，窗外一片漆黑，巴士的燈光孤單寂寞地照向前方，沿著蜿蜒的公路行駛，外頭不知道是山嵐還是濃霧，隨風緩緩瀰散，呈現出飄渺又夢幻的景色。

　　開始有點後悔自己什麼都沒帶！不過這都無所謂，現在雖然有點冷，不過等找到修文再說吧！

　　巴士停下車時，進益感到欣慰。匆忙看了指示牌，尋到了修文住宿的旅館，詢問櫃檯之後，證實無誤，臉上總算露出微笑。走到修文房間，敲了門卻無人回應，乾脆坐在房門口前等待，記憶回溯，腦中浮現修文國中時被罰站在走廊，一直要他先回家的景象，那時的修文很可愛，現在也是。只是他似乎很久沒有開懷笑過了，始終淡淡的…要讓修文快樂並不難，只是自己怎麼老是做不到？

　　修文看見他時，眼中閃過驚訝，「你真的來啊！」

　　進益望著他，站起身，「你幹嘛這樣？要來阿里山也不說，你是在生什麼氣？你至少讓我知道吧！」

　　修文嘴角揚起，「我沒生氣…」接著說：「先進來吧！」隨後打開房門。

　　「你什麼東西都沒帶就出來？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「我哪有時間整理東西，我怕找不到你…」

　　修文從行李中翻出夾克，遞給進益，「先穿上！山上天氣涼，你還穿短袖…」

　　「你說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？」

　　修文淡淡笑著，沒有作答。

　　「要不是你爸剛好跟我說，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來這邊，桂芬還告訴我，你打算一個人去美國，是嗎？」

　　修文點頭，「你先把衣服穿好，我陪你去吃飯，你一定還沒吃吧？」

　　「你先跟我講，要不然我光憋都快憋死了，還吃飯？我就是想不起來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高興？」

　　「我沒說我不高興，你也沒做錯什麼…我只是想一個人來，想一個人去美國讀書，我不想再等一年，就這樣。」

　　「那我呢？」進益反問。

　　「你想怎麼決定就怎麼決定！我沒意見。」

　　「幹嘛這樣？有事就說啊！不是早就說過，你說什麼我都聽嗎！你就跟我講就好了，幹嘛都不講？」進益說得很急，「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打算不理我？」

　　修文望著他，「你到底要不要穿衣服？先去吃飯…時間多的是，要講還怕沒時間？」

　　進益想了一下，隨後穿上衣服，笑著說：「好啦！聽你話，先去吃飯，不然你等等又生氣。」

　　「我才不會跟你生氣，不吃飯餓的是你又不是我，我是怕時間太晚，你就只剩泡麵可以吃。」

　　進益露出笑容，「好啦！我知道，你還是對我很好。」

　　修文望著他，「我才不像你…」

　　「我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害我剛剛打電話回家被我媽罵…」

　　進益尷尬地說：「抱歉啦！我找不到你只好問你媽啊！她以為我們一起出門…」

　　修文冷冷地說：「我倒是沒想到今天謝穎雯居然沒找你約會。」

　　進益恍然大悟，同時證明之前自己的猜測果然正確，「我不是說過了嗎？我跟謝穎雯早分手了，現在只是普通朋友…」

　　「那你們那天去哪？你整個晚上都沒回家，我等你等到天亮…」

　　進益深感訝異，內心斟酌著要不要把謝穎雯的事說出來。

　　修文望著他，嘴角輕輕揚起，有點無奈，「算了！你不想說也沒關係，走吧！吃飯吧！」說完便往門口走。

　　進益跟在修文身後，輕聲地說：「我陪她去拿小孩。」

　　修文急忙轉身，「拿小孩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