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那種好不容易擁有旋即失去的悵然，總讓人又愛又恨

　　看見段毅剛時，鐘至興勉強擠出微笑。因為假日的關係，車站附近人潮湧擠。天空一片蔚藍，沒有半朵雲。港口裡停泊的大小船隻，看起來都像巨大的裝置物，置於綠藍色的海面上。

　　段毅剛連忙下車，笑著說：「不是跟你說不要帶太多東西……」發現鍾至興臉色有異，「有空還是可以常回來啊！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回來。」

　　鐘至興點頭，淡淡地說：「沒事啦！等等就好了。」

　　段毅剛開著車，一上高速公路之後便握著鍾至興的手。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鐘志興，或逗他開心。不過心裡卻感到異常的喜悅與滿足，兩人終於可以住在一起了。無論是歸類於犧牲或者付出？總之，心底存有一份感謝。「你都不跟我講話？」

　　「哪有，我現在心裡有點亂，不知道要聊什麼？」

　　「那給你工作做。」

　　「做什麼？」

　　「想想等等回到家，要買哪些東西？」

　　鐘至興滿臉狐疑。段毅剛轉頭望著他笑著，「像是床單、枕頭套，還有拖鞋、內衣褲啊！我們也可以買台電視放房間……」

　　「幹嘛？」

　　「你不是很愛看電視？房間擺一台，就不必老是待在客廳。」

　　「我才一個人，用不到兩台電視吧？」

　　「我是說放在你自己房間，萬一我同學放假，你要是怕尷尬，就可以躲在自己的房間看。」

　　「喔。」鐘至興此刻並無心思去考慮段毅剛同學的問題。這八個多月來，一如段毅剛所說的：他們的休假日從未一起。自己並無反悔，只不過離家南下到高雄這個決定，終究帶著惶恐與不捨。人總以為很多事情可以慢慢習慣，但事實卻未必。距離有兩種，一種是疆域、地理上的，耗費時間之後可以到達。另一種是兩顆心之間的距離，那需要緣分、運氣，還得彼此相契，才能穿越並持續。

　　過往這段時間，段毅剛按著他當初所承諾的一切努力實踐。除了無法經常見面，單就精神層次而言，彼此似乎從沒分開過，感覺依舊甜美，酸澀的感觸卻也同樣如影隨形，有苦難言。距離在兩情相悅時，具有增加思念的功能。但偶爾還是會有咫尺若天涯般遙不可及的感慨與孤單。

　　鐘至興明白，最終，自己還是得作選擇。他不忍段毅剛一放假就南北奔波、長途跋涉，卻只換得短短一個午餐約會，或是深夜兩人同坐在車內喝著咖啡的待遇。那種好不容易擁有旋即失去的悵然，總讓人又愛又恨。

　　唯有自己南下，未來才會明朗。或許太勇敢，但不至於盲目。

　　「先講好，我還是要找工作，去上班喔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段毅剛點頭笑著，「你要賺私房錢你就去。」

　　「幹嘛這樣？不然我每天在家裡幹嘛？」

　　「去補習然後多唸點書，或是學點東西不好嗎？」段毅剛接著說：「你不是一直希望去念大學，我也覺得很好啊。」

　　鐘至興沒有回應。

　　「我講的話你都沒注意聽，不是跟你說過了，你去做你想做的，我雖然沒賺很多，不過……該處理的我會負責，你不用擔心。」瞥了鍾至興一眼，段毅剛接著說：「都決定住一起了，就不要跟我計較這個……」

　　「我知道，可是我又不是你老婆，感覺還是很怪啊！」

　　段毅剛笑著說：「那請問，你是我的誰？」

　　鐘至興頓時無語。心裡很感動，嘴角揚起，「我覺得你好像一直很希望我去念大學耶！」

　　「是啊！我是不可能了，我弟也不可能了，不過我還是希望有人可以實現。我爸，知道了應該會很欣慰。」段毅剛語氣有些哀愁，但隨即又打起精神，「我沒有逼你喔。只是覺得你也有意願，就去念啊。」

　　「好啦，我知道了。」

　　段毅剛特別請了長假。頭幾天，兩人足跡逛遍各大賣場及百貨公司，添購日常用品其實頗無聊。一個人的時候總有種落寞，無人可以徵詢，也欠缺歸屬感，自己不過只是一個孤獨的存在。兩個人逛起來，就覺格外帶勁，過程充滿互動，因而樂趣無窮。

　　段毅剛欣賞鐘至興儉樸的個性，在價格與實務的考量上很精明，一點也不浪費。

　　行經保養品專櫃時，段毅剛問，「要不要買點保養品？」

　　鐘至興意興索然地說：「我不用，你要嗎？」

　　「我是說你啦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啊，每天把臉洗乾淨，多喝水就好了，我沒那習慣用保養品。」隨後放低聲量說：「就算要買，大賣場的就好了。」望著段毅剛說：「你要買就買啊！反正錢是你在賺……」

　　「我也很少用，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我同學買的。」

　　「你同學對你真好。」

　　「還好吧，我車子也都給他開啊。」段毅剛接著說：「我是希望你該用就用，不要因為……反正就是，你喜歡什麼就買，不要太委屈，這樣懂嗎？」

　　「我知道啦。」鐘至興當然明白。「你下次要送我東西，至少先說一下吧！」

　　「你真的那麼討厭那條金項鍊呀？」

　　「不是討厭，是很大條，又很重。」

　　段毅剛笑著說：「真覺得彆扭，回家就收起來。」

　　「對啊，我也很怕被搶。」

　　「那是什麼意思你懂嗎？」

　　「紀念啊。」

　　段毅剛搖頭，隨後湊近鐘至興耳畔說：「我是覺得買戒指太浪費，又不實在，我在部隊也不方便戴，還是金子比較實在，所以……」

　　鐘至興呵呵笑著說：「我就知道，你戴還不錯看，我戴就很像小狗戴著條黃金項圈耶！」

　　「哪會。」段毅剛笑道：「至少我放假回家的時候你要戴著。」

　　「知道了啦，段連長。」

　　時值初夏，兩人白天都到泳池報到。傍晚時分，則駕著車載著單車，到公園或海濱，迎著風、一起望著夕陽西下。平凡的生活，平凡的幸福，但卻令人覺得格外奢侈。

　　「我下次放假可能會有點久。」

　　「嗯，我一邊找工作，看看補習的資料。」

　　「那我差不多要收假回去囉。」

　　「喔。」望著段毅剛，鐘至興只覺這屋子驟然放大。「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去？還是你把車開走？」

　　「不用了，我坐車去就好。」段毅剛拎起背包，「你記得出門鎖匙要帶，皮夾跟手機顧好，不要又丟三落四的。」

　　「知道啦。」鐘至興怯怯地說：「你身上錢夠嗎？」

　　「夠啊，放個兩千塊就夠了，我又沒什麼機會花錢。」

　　「真的？不要到時候說我管很嚴，是你自己說可以的喔。」

　　「不會，你算很慷慨的了。我以前自己身上都只放一千塊。」

　　鐘至興不可置信的笑著，「走吧，我送你去車站。」

　　「不用了，你開車我怕怕，我自己過去就好，我到營區再打電話給你。」

　　鐘至興噘起嘴，「喔。」

　　「記得自己要吃飯，有事就打電話，沒人接就發簡訊……」

　　「知道啦，你說好幾次了，每天都講……」鐘至興心底有點感動，也有不捨。

　　「嗯，那我走了。」段毅剛隨後掩門而去。

　　鐘至興四周環顧，現在自己又是一個人了。距離感還真是種奇妙的東西，此時此刻，自己在基隆或者高雄？有區別嗎？

　　答案當然是肯定的。無論是想像或是真實的距離，至少，彼此真的相離不遠，感覺近在咫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