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不該說是衝動,而是積壓許久的情緒再也無法等待

 

  車廂內的燈光驟然亮起,賴以軒提起置在地上的行李,準備下車。車窗外的景色不再荒蕪、一片漆黑,多了路燈點綴,所有的風景由暗逐漸轉亮,心底也溫暖起來。「我快下車了,你直接到車站嗎?」

 

  段毅剛回答,「嗯,等我一下,我馬上過去。」

 

  賴以軒掛上手機,提著行李,佇立在車站旁的角落。回憶一經開啟,就無法輕易重新封箱。打從下午見了鐘至興開始,小儒的一切,如同借屍還魂般地附身在鐘至興身上,牽引著他走入回憶。會面的氣氛並不和諧,鐘至興極力避免與他眼神相對,依舊帶著不屑的意味,這些都無所謂。他還是得到了一丁點的滿足,即使眼前的人不是吳敬儒。但笑容神似,心情不悅或忿忿不平時則更相像。

 

  很自然地憶起和鐘至興初識那晚的情景,當時完全不清楚是因為純粹的愛戀,還是等待與寂寞太久、太漫長,以致一發不可收拾。很多狀況與事後可能的影響,都非自己事前所能料想並掌控的。

 

  如果鐘至興不像小儒,自己會喜歡他嗎?

 

  相較於小儒,鐘至興的心意不僅易懂,也太柔順。彼此的吻都熱切,自己早已駕輕就熟,不再生澀。鐘至興則有些靦腆,帶著為愛奉獻一切的意味與純真,就連身體也是,他確實深受感動也驚訝。鐘至興忍著痛發出輕微呻吟的表情,帶給他無比滿足,以及想像得到驗證的慰藉。他可以確定那是鐘至興的第一次。當慾望退散,理智清醒之際,自己才恍然大悟,鐘至興仍是個影子,心虛與後悔的心情很快地在心底蔓延。不知道是哪裡不妥?始終覺得自己犯了錯。無法面對,就只能閃躲。

 

  如果,當時彼此不做愛,或許關係可以更長久,甚至延續下來。得到的同時,似乎也失去了某些東西,只是當下不清楚,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與智慧去釐清這些。彼此再見面,除了尷尬與滿懷歉意,其他的,全都所剩無幾。

 

  至於小甫?同樣有著類似吳敬儒的樣子或氣質,或許是膚色,可能是笑容。

 

  自己的初吻對象是吳敬儒,只是,他知道嗎?

 

  那年夏天,他們倆趁著休假,瞞過了段毅剛,臨時起意,興高采烈地駕車出門準備露營。車內的帳棚、露營器材全都是新買的。

 

  吳敬儒始終笑著,滿懷期待而且格外快樂。

 

  「你哥說你最近不太理他?」

 

  「還好吧,他也不太理我啊。」吳敬儒微笑著,「我不過是留在高雄讀書,沒報台北的大學,也不必那麼生氣吧?又不是沒學校讀,一樣是國立的啊。」

 

  「他說你好像是在氣他生日沒陪你。」

 

  「才不是咧,我生日在前,他下基地真的沒辦法,我知道。是他在生氣吧?」

 

  「氣你什麼?」

 

  「他覺得我應該去唸台大,分數明明夠,為什麼不報?」

 

  賴以軒同樣納悶,「你也很奇怪,為什麼不報?」

 

  「欸,你們怎麼都一樣?」小儒望著賴以軒說:「是你們想唸,並不代表我想唸好嗎?我已經一個人過日子很久了,我為什麼要離開高雄去台北?」

 

  「我也是從基隆跑到高雄工作啊。」

 

  「不一樣,你還有家人,可是,我只有我哥。」小儒臉上掠過一絲落寞,「我希望趁我還活著的時候,可以跟我哥相處的時間多一點。」

 

  賴以軒瞥了他一眼,搖著頭,「是唸書,只是到台北,又沒多遠。」

 

  「是嗎?」小儒接著問,「你如果只放一天假,你會願意上台北找我嗎?就算你願意,也很累吧。」

 

  「我還以為你很獨立,你哥對你一直讚不絕口。」

 

  「我從國小六年級就自己生活,這樣還不獨立?」

 

  「你哥也沒辦法啊,軍人的生活本來就不自由,不過,他真的很疼你。」

 

  「我知道,我又沒抱怨。」小儒接著說:「我也知道我去念台大,對我們的爸爸比較好交代,問題是,他們都不在了,光不光榮又怎樣?你不覺得人活著好辛苦,死了反而還比較省事。」

 

  賴以軒隱約有些不安。但小儒的說詞,也不盡然都錯。「不跟你扯這些了,不知道該說你早熟?還是說你還是小孩子不懂事。」

 

  「我滿十八歲囉,已經算大人了。」

 

  賴以軒笑了出來,「知道啦,所以載你去露營,彌補一下。」

 

  小儒擺明得了便宜還要賣乖。「嗯,知道自己有錯就好。」

 

  賴以軒本想辯駁,不過和段毅剛一樣,他們在軍中大半使喚別人,要求別人服從。面對吳敬儒,卻總是無條件棄械投降,就連責罵都不忍。吳敬儒和段毅剛雖無血緣關係,卻以兄長的形式存在,相互照顧是天經地義的事,但自己呢?

 

  雖說愛是無條件的奉獻與犧牲,然而除了宗教上的博愛及人世間的親情。大半的人仍是凡人,「愛」其實很狹隘。緣於喜歡,渴盼接近,然後佔有。

 

 

 

  帳篷裡的燈光微弱,卻異常悶熱。耳畔響著各式各樣的蟲鳴。或許不該說是衝動,而是積壓許久的情緒再也無法等待。

 

  叫了幾聲小儒,卻絲毫沒有動靜。賴以軒先是緩緩又輕柔地用手肘碰觸,發覺小儒似乎睡死了,動也不動。應該是啤酒的關係,小儒不勝酒意,躺下沒多久便呼呼大睡,賴以軒卻沒半點睡意,只覺心底與軀體深處,有東西蠢蠢欲動。

 

  眼前的光景太誘人,時機也是。看著小儒因呼吸,胸膛微微起伏的姿態,白皙的膚色映著微光,彷彿被月光渲染。即便不笑,嘴角微微上揚的弧線依舊,在在都傳送著某種訊號,挑逗他,直抵心田,突破了意識與理智。

 

  不知哪來的勇氣。賴以軒翻身壓了上去,先是啄著他臉頰,然後慢慢往雙唇靠近。嚐到了淡淡的酒味,初吻的甜蜜。

 

 

 

  「以後不能喝酒啦,我頭好暈,不太舒服。」

 

  賴以軒坐起身子,極力撫平忐忑,「你睡得好嗎?」

 

  小儒若有所思,帶著些許曖昧地笑著,「我有作夢,我想起來了,我有作夢。」

 

  賴以軒不禁納悶,「夢到什麼?」

 

  「不告訴你。」小儒搖著頭,「是春夢,還很A咧。」

 

  賴以軒笑著說:「還好你沒酒後亂性。」

 

  小儒定定地看著他,「對你嗎?我比較危險吧?」隨後呵呵笑道:「開玩笑的啦,你呢?你昨天好睡嗎?」

 

  賴以軒愣了一下,「還好,覺得好熱,不過後來還是睡著了。」

 

  「你都沒做壞事?」小儒一臉懷疑的神情。

 

  賴以軒不免有些心虛,「做什麼壞事?」

 

  「沒啦。」小儒站起身,「請連長去打水,班兵要刷牙洗臉,準備早餐了。」

 

  賴以軒淡淡笑道:「你敢叫連長提水,以後當兵被我遇到你就知道,到時候,看我怎麼修理你。」

 

  小儒好整以暇地說:「我也很好奇,我哥會怎麼修理你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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