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清晨的迷霧，早已無影無蹤。一路往南，陽光愈發燦爛  

　　手機設定的鬧鐘鈴聲響時，程元海伸出左手摸索，觸到枕頭後，便習慣性地摸到手機，隨後按掉開關，四周頓時恢復原先的靜寂。透過窗簾灑進來的明亮有限，勉強坐起身，告誡自己不能賴床，他有重要的約會得赴。儘管真正入眠的時間不長，整個晚上，心情既緊張又忐忑。不像他一以貫之的冷酷外表，經常令人看不出內心情緒的起伏。

　　起身走向窗旁，掀開一角才發現窗外竟有濃霧。庭院中的植樹，佇立於一片白茫的景色中。他覺得是個好預兆，但為何會有這樣奇妙而又荒謬的聯想，自己卻說不上來。至少，心情稍微篤定。

　　他從沒坐過火車。何況還要到一個連聽都沒聽過的地方。只是，為了見面，義無反顧。就算有些膽怯，也絕不外露。沒料到光是換穿衣服、照鏡子，便花去許多時間。很快地，放棄坐捷運到車站的計畫，改搭計程車比較實際。藉此，可以多點時間審視鏡中的自己。只是，總拿不定主意，一換再換。

　　走出大門，空氣有點濕，帶著沁涼。行經之處，煙霧自動散開，忍不住伸手輕揮或撈取，手裡依舊空無。腦中回想昨晚阿松的耳提面命，不自覺地嘴角帶著笑。他不信獨自搭火車能有多難，只是這稍嫌漫長的旅途，不能安心睡覺，也無法怡然自得的欣賞風景，壓力不小。比參加校際籃球賽還讓他緊張。

　　認識阿松不過兩個星期。原本並不抱期待，畢竟，自己才十七歲。年輕固然值得驕傲，有時卻是限制。成人世界的基本門檻像是十八歲。就差這麼幾個月，很多電影不能看、酒不能喝、煙不能買，門禁限制也存在。雖無迫不及待迎接十八歲的心情，卻對很多眼前受制無法暢所欲為的情事躍躍欲試。總會有那麼一天，應該嘗試的都會放手去做、去體會。

　　最初，交友網站放的是穿著制服的學生照，明顯稚氣未脫。除了年紀相仿的高中生，並無任何他感興趣的對象留下過訊息。程元海自覺與年齡接近的難以相處，因為太幼稚。

　　年紀稍長的，卻總嫌他太小、未成年。十八歲彷彿一道牆，非得越過才能望見另一番光景。

　　唯獨阿松例外。彼此看過視訊，原本並無強烈感覺。心底深處的莫名驅使感卻鞭策著他，朝戀愛的氛圍或情境邁進。他確實很想談感情，有個可以陪伴的另一半。課業說有多煩就有多煩，縱然自己還年輕，但人生單單只是讀書，實在興味索然。他不只一次想過，所幸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可以遁逃，他喜歡打籃球，確實也打的很好，在球場上，他可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。

　　有天忽然興起，交友網頁他更換裸露上身的照片，沒過多久，阿松像是勸誡、也像吃醋，火速留了訊息，同時還發送簡訊。愛情中明顯的獨占心態不言可喻。比對過留言與傳送簡訊的時間，前後不到三分鐘。於是，程元海乖乖換回原來的照片，因為阿松在乎而得意，莫名的感動與騷動同時油然而生。當連絡延續，變成習慣，好感自然加深。時間流轉，彼此終於到了應該脫離虛擬走向真實世界的時刻。

　　認識兩個月見面算不算太快？還是太慢？程元海也不知道。

　　眼前的風景，駛離地底迎向陽光。清晨的迷霧，早已無影無蹤。一路往南，陽光愈發燦爛。

　　他從沒想過見面之後反悔。相信自己直覺，認定了就勇往直前。反倒擔心阿松見到他，會不會改變心意？或是根本不會出現？抑或當他是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？這念頭先前已輪番上陣好幾回，也是造成他無法安然入睡的原因。但他初衷未改，依約準時搭上火車。他堅信，阿松會在車站外頭等候，所有的一切都將值得。

　　窗外萬物迅速往後。車廂逐漸擁擠。程元海走至車廂連接處，戴上耳機。流洩出的音樂令他心安，穿梭於有形的距離，陌生的風光。什麼也不想，與時光靜靜前行。

　　望著錶，抵達目的地的時間逐漸近了。程元海又開始緊張起來。好不容易挨到下車，簡單的月台，下車的人寥寥無幾。只有陽光燦爛如夏。走到洗手間稍事整理，深呼了口氣，佯裝氣定神閒的姿態，緩緩走向出口。

　　除了阿松憨厚的笑，其他的事物都陌生。他幾乎有點茫然的對應一切，很多事情彷彿都記不住。對話如此，彼此的表情也是。他沒料到阿松家如此偏遠。

　　午餐簡單的飯菜，若是平常，程元海必然挑三揀四。此時此刻，卻吃的津津有味。日正當中，山風拂過竹梢，悅耳的聲響伴隨著涼爽。

　　天空沒半朵雲。他們一前一後，沿著潺潺小河，緩緩走向幽幽深處。阿松不時回頭望著、等著。彷彿生怕他不見。總算行至開闊處，程元海坐在河畔的石頭上，脫掉鞋襪，赤足伸向水中，沁涼的感受令人心曠神怡。彼此談話內容不復記憶，像河谷中偶爾掠過的風。即便都是平常瑣事，不足為奇的肢體接觸，卻都意外地在心底泛起漣漪。

　　在穹蒼下毫不扭捏的更換泳褲，自然且自在。脫下的衣物就擺在河邊陰涼的地方。像兩條愉快的魚，嬉戲於河中，形影不離。

　　沒想到要買防晒乳液，曬紅時後悔已經嫌遲。程元海並不介意，目前為止，所有的一切都無可挑剔。沒有他擔心的相對無語，卻硬得找話熱場子的尷尬情形。也沒有發生網友頻頻告誡：年長的不過就是覬覦青春肉體，一副色慾薰心、迫不及待的醜態發生。

　　游累了，他們便坐在石頭上休息。餓了，則用帶來的香蕉暫時充飢。時光並無停滯，而是用極為慵懶且舒服的姿態消逝，宛若河水，前行只是必然，一如宿命。

　　程元海走向淺灘，同時翻動石頭，心中想著或許有溪蝦可捉。

　　阿松笑著說：「想抓蝦要等晚上，得帶支手電筒。」

　　夕陽即將西沉，兩人像告別河畔似地進行最後巡禮。阿松先朝他揮手，待彼此俱在巨石之後，眼睛望著他，彷彿徵求同意，隨後吻了他。兩人身軀藉著浮力，一半冷、一半熱。程元海愣了片刻，被動卻不主動。最末才回以熱情。

　　彩霞滿天為夜空拉開序幕，留下絢爛光影。穿上衣服，循著來時路，他們手牽手踏上歸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