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我把風情給了你　日子給了他　我把笑容給了你　寬容給了他

我把心給了你　身體給了他　如果我還有哀傷　讓風吹散它

如果我還有快樂　也許吧

不留 By 王菲

　　靜謐的飯店房間裡，夜彷彿更黑更深沉，慾望悄悄甦醒。

　　每呼吸一次，便覺渴望越急迫，慾望只會隨夜晚膨脹、長大而不會消退，除非你徹底滿足它。

　　圍上浴巾，裸著上身，志偉走出浴室，坐在床上，按亮了兩旁的燈，溫暖的黃色光芒讓夜暫時停滯，時光停格。點了菸，青煙裊繞緩緩上升，然後消散，軀體獲得舒緩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　　門鈴響時，志偉起身開門。一個年輕男子禮貌性的點了頭，隨他進入，兩人互望了一眼，「可以嗎？」短髮年輕男子問。

　　志偉沒說話只點了頭。

　　「那我先打通電話。」年輕男子坐定後，迅速脫了鞋，拿起手機便撥，「老闆我到了。」

　　對話極短，男子接著脫了上衣、牛仔褲，毫無遲疑，只剩件白色四角短褲。一身麥芽膚色，結實的軀體曲線分明。「我去沖一下。」便往浴室走。

　　志偉望著他，心裡並無起伏。他明白，這一切只是慾望非關愛情；跟所有的消費行為一樣，這世界，很多東西都能買，只要你有錢就能滿足。

　　無法定價的東西才珍貴，像是時間，還有愛情。

　　至於道德的那條分界線，此時此刻，宛如吐出的煙霧，很快便遁入空氣裡，無影無蹤，即使還有殘留的氣味，也只有一點點，誰會在乎？置身在慾望裡，理智毫無用處。慾望很簡單，滿足了，便快樂。可以用錢換來的快樂，通常沒負擔，免費的東西向來最貴，絕對要付出代價。

　　「先生貴姓？」年輕男子問。雙手在志偉身上游移，或輕或重，動作均勻而規律。順著脊椎骨而下，沿著肌肉的線條，撫過腰際與大腿內側，手指似有若無地探索著，滑過臀部，偶而潛入毛髮茂密的地方，輕輕觸碰一下，再來回重複。兩人之間只剩浴巾隔著，體溫卻早已穿透。按摩不過是欲望揮霍前的暖身，點燃燎原大火的小小火苗。

　　「我姓王。」

　　男子掀去志偉腰間唯一的遮蔽，「那我叫你王先生。」然後俯身親吻他的頸與耳，手仍舊沒停。

　　志偉感覺到男子在他臀部上方的重量，以及他浴巾裡亢奮的肉體。

　　調暗了燈，慾望開展，應該陌生的肉體彼此卻都不怕生。

　　床像大海，他們化作兩條優游的魚。在慾望的海中嬉戲、摩擦、轉身，然後交換姿勢，用身體取悅彼此；現在變成兩頭猛獸，動作越來越劇烈，肉體交纏緊貼，汗水像月光般溫柔地落在海面，不由自主的喘氣是快樂綻放後的滿足聲音，不需要言語，只需本能及想像。他們或許作著不同的夢，卻有相同成份的歡愉，攜手共赴終點，時間快到了，海潮將身軀深處的慾望推到頂點，他們心知肚明，隨後在彼此身上留下激情過後的痕跡，像浪花濺在裸露的礁岩上，只一瞬間，慾望如海潮般迅速退去，火熄了，夢也醒了。

　　兩隻疲憊的裸獸，安靜的躺在床上。沉默著，跟夜一樣安靜。

　　彼此細看了一下，陌生的感覺突然蹦出；相互不帶情感而客氣的微笑，遮掩著幾乎快看不見的一丁點尷尬，像兩個走在路上不經意擦肩的陌生人。

　　志偉點了菸，慾望隨煙霧一起消散，離開他身體。

　　大賣場裡，曉玲望著冷藏櫃裡的澳洲牛肉，拿不定主意要買哪一盒？算算身上的錢，想著接下來幾天的花費，她猶豫著。一邊思索走到蔬果區，她厭倦了包心菜、胡蘿蔔煮的泡麵，若非飢餓到一個程度，她光想到泡麵的味道，便有做噁的感覺。可是人活著便得吃，無奈卻真實的必然。而蔬菜有時比肉更貴，就算吃素也未必划算。這世界，唉！

　　她想起尚智，心裡總有憐惜；他從未埋怨過，不管她給他吃什麼？還是滿臉笑意，拮据的生活固然苦，但只要和他在一起，她不怕苦。突然之間很想掉淚，她深呼吸了一下。

　　不過總是有明天的，她相信，未來一定會更好。回頭拿了兩盒每盒特價85元的牛排，這還是賣場打烊前才有的價格，今天就當加菜好了，她喃喃自語著。

　　家裡應該還有奶油吧？她仔細想著冰箱裡到底還有沒有奶油。想打手機給尚智，卻想起他應該還在健身房，要不就正在回家的路上。

　　算了，沒奶油就用沙拉油吧！只要醬夠，牛排吃起來還不都差不多。這樣想著，她順手拿了一罐黑胡椒醬，放進購物籃裡。

　　步出賣場的同時，廣播響起營業時間即將結束的訊息。她提著沉重的購物袋，緩緩走向大門。

　　抬起頭時，看見尚智就站在門口前，對著她溫柔的笑，她也笑了。

　　「你在這等我。」尚智接過曉玲的購物袋，往人行道方向走。

　　沒多久，尚智一手提著購物袋，一手牽著單車，「給你騎，我用走的。」

　　「今天買很多，很重喔！」曉玲撒嬌的說。

　　「我是男生，又這麼壯。」尚智笑著伸平左手，然後緩緩縮回前臂，很明顯的肌肉鼓起。眉毛像兩條服貼的黑毛蟲，只在尾端揚起一小節，當他笑的時候。

　　「我們一起走回去好了。」曉玲提議，同時走到尚智右側，用左手挽著他。

　　「嗯。」尚智用左手扶著單車。

　　兩人的影子在街燈下成雙跟隨，亦步亦趨，單車彷彿見證，逐漸隱沒在黑夜的巷弄裡。

　　志偉望著鏡裡反映著的年輕男子裸體，耳邊響著浴室裡頭的水聲，他起身抓起落在地毯上的浴巾，圍上之後躺回床上。

　　「我叫阿國，下次可以再找我。」男子用浴巾一邊擦拭著身體，笑著說。

　　「你幾歲？還是學生嗎？」志偉問。

　　「我25，退伍了，在找工作。」阿國面向志偉，一邊穿上內褲。

　　「嗯。」志偉起身在長褲裡掏出皮夾，數了三張千元大鈔。

　　「王先生幾歲？看起來很年輕。」阿國扣上牛仔褲的釦子。

　　「我30，不年輕了。」志偉把錢遞給阿國，「謝謝。」

　　「謝謝。」阿國最後穿上布鞋，「那有機會再見。」說完點了一下頭，便往門口走。

　　志偉沒直接回答，只說了句：「慢走。」隨即掩上房門。

　　坐在浴缸裡，泡沫表面映著彩色的縮影。身體滿足了也累了，心則像是被掏空，而真正的夜，現在才開始。慾望褪去的那一大塊空缺，他知道，要用寂寞來填補，時間久點便會麻痺，然後又是新的一天。

　　只是，失落與落寞的感覺，孤單時似乎更明顯。慾望揮發之後，遺留下來的副作用還真不輕。志偉將燈全熄，拉起被單將自己覆蓋，閉上眼，這世界便都是黑夜。

　　只有一種黑，再無其他情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