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說了他姓張,也說了謝謝。充滿罪惡感與感謝的離開房間

 

 

 

  志偉醒時,房裡一片漆黑。黑暗中,令人有時間彷彿停止流動的錯覺。拉開窗簾,才發現外頭陽光燦爛,他注視著床,記憶拉回到過去,他想起多年前和張第一次見面的情景。

  自己是愛他的吧?時光流轉,他始終沒忘記他身影,他身上的味道以及肉體接觸時的快感,既激動也平靜。像發現尋覓已久的桃花源。在他身上滿足慾望,也得到心底深處一種慰藉,一段平穩從無需擔憂太多的關係,一段只要付出金錢便可以獲得相同回報的甜蜜,恣情放縱。只是,這樣算愛嗎?

  起初純粹只是因為慾望,然後弄假成真無法自拔。他當然知道以金錢建立的關係脆弱且不可信;說得難聽些,他是個男妓,而自己是個嫖客,多尷尬又諷刺的開始,可笑也愚蠢。既不浪漫,且充滿腐臭現實的氣味,也見不得光,只能在黑暗中偷偷進行,在飯店或賓館裡,不同的房間不同的床,卻都一樣鬼祟一樣黑暗,愛慾沉淪。不可說也不會被祝福的感情,他知道,一直都清楚。

  可笑的是,他只知道他姓張,其他幾近一無所知。或許,他也未必真的姓張。

  那天,他有點不安地站在這房裡的窗旁角落,臉上流露著對未知的驚慌與恐懼。

  志偉覺得他不像28歲,看起來不像。五官分明黝黑的臉,個頭不高,身材結實,不過是經常運動渾然天成的那種,沒有健身房後天人工鍛鍊而成的匠氣,多了股自然。眉毛很濃,像兩隻靜臥的黑毛蟲。

  志偉知道他是第一次,空氣中瀰漫著這樣的訊息,雖然彼此沉默。

  浴畢走出浴室,他只圍了條浴巾。然後坐在他臀部上開始按摩。手法既不純熟,也談不上舒服。不過他胯間的慾望醒著,志偉感受到了。

  慾望在靜默中進行,賓主易位;志偉用手,用舌,像流動過他身體的水,輕輕經過,溫柔撫觸覆蓋,然後淹沒。他以低聲的呻吟回應,臉上的表情有矜持與克制,最末才被慾望釋放,他不由自主。志偉在他肌膚裡聞到夏日陽光的氣息,在他細胞最深處。

  他起身趴在志偉身上,然後進入。

  志偉不知道為何沒有抗拒。忍著刺痛與撕裂,配合著他挺進的節奏。

  沒多久,遊戲結束。他趴在他身上好一會,像是不忍離去的纏綿。

  他只說了他姓張,也說了謝謝。充滿罪惡感與感謝的離開房間。
  
  奇妙的感覺在他離去之後,在志偉心裡泛起。他才剛走,他便想再見到他。不一定做什麼?即使是陪在他身邊也好,不發一語也行。短短的30分鐘,他成了他心裡的桃花源,不可缺少想念的風景。

  現在回想,他們彼此之間最多的片刻是安靜,他很少說話也不曾承諾,如同時光無聲也無語。因為沉默太多也太久,很多事沒有答案,所以也無對錯。身影總是一前一後,儘管後來他們熟了,卻總是為了避嫌,惹人指點,快樂或悲傷都需要壓抑,低調地詭異地神秘地像兩個小偷,避開陽光,躲在黑暗的慾望之床上,交換他們各自僅有的東西。志偉先是付出金錢,然後是愛,現在只剩無望的等待。

  至於張,他不知道,他什麼都沒說過。

  那天,志偉離開飯店。陽光灑在他身上,他便想起張身上的味道。

  迎著風時,他臆測他的方向,尋找熟悉難忘的味道。經過轉角,他存著或許他也在等他的幻想。來回踱了好久,決定不回辦公室,然後撥了電話。

  特地走離那家飯店,換了另一家。志偉一樣洗過澡,在床上等候。

  再見到他時,他既無驚訝也無厭惡,終於微笑,像擋住陽光的烏雲散去。又來了,那陽光的氣味,在空氣中瀰散,志偉嗅到了。他也知道,他有著跟他一樣的感覺。

  時間總是太短、太匆促。

  他在離去時拿走錢,留下手機號碼。志偉也給了他的號碼,隨後滿足地走出飯店。心裡想著這是一段愛情的開始,無論有多晦暗,或許還有著一廂情願的天真,不過他無所謂,他是真心喜歡。他是他的啟蒙,而他是他鍾愛的風景,世界的中心,一切始料未及,不過愛情不都這樣嗎?儘管這可能是條岔路。

  手機響時,志偉有點緊張,「我。沒事,只是想聽你聲音。」

  那一瞬間,內心湧出喜悅,「你有空嗎?」志偉問。

  「怎麼會這樣?聽見你聲音,我就硬了。」

  答非所問,直接毫無閃躲的渴求。「我到了打給你,大概半個鐘頭。」

  「好。」簡潔有力的答覆。

  序幕自此拉開,雖然總在黑暗中,熱烈不減,空間越密閉,溫度越高。他用實際作為證明,他和志偉一樣盲目而勇敢。愛,一直該是兩個人之間的事。

  時間在不同的飯店裡消逝,世界很大,他們可以共同相處的角落卻不多。志偉的錢越付越少,到後來變成免費。他進入他,而他也不再拒絕讓他進入,彼此的關係平等也互惠。張,依然沉默的時分居多,他能付出的都給了,其他的,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。

  像是時間與承諾。他有著另外一個世界,志偉無法了解也無法進入的世界。

  總是需要等待,快樂因此更深刻,在彼此相聚的時候;悲哀也是,經過時光焠鍊,深深緩緩地滲進血液裡,無論深淺濃薄,總之,心不再自由了。

  有次張載他去海邊,他們唯一一次出遊。蔚藍天空裡沒有雲,完美的夏日背景,他愛海風自車窗外吹來的鹹暖,也愛張身上陽光般的氣味在車裡漾著,天氣悶熱沒關係,他希望世界就保持這樣子,能這樣便算完美。

  他不安分地在張的短褲裡摸索逗弄著,他強忍著,注視著前方專心開車,臉上笑著。

  身體結合時,志偉感到以前未有的猛烈,像是告別,像是紀念。他在他身上的重量,彷彿這次之後,便會化進空氣裡,然後消失不見。不安的感覺滋長,他心裡開始暗了,像飯店裡沒有人住的房間,只有一片黑。

  志偉沒有問,他也什麼都沒說。

  「我們還會再見面吧?」志偉在他離去之前鼓起勇氣問。

  他轉身注視著他,仔細而溫柔,然後掩上房門沉默獨行。

  痛哭,志偉坐在角落裡。沒有答案也算一種答案,事實終究是事實。自己是愛他的。雖然彼此從未向對方說過那個字,那個有時代表一切,卻有時什麼都不是的「愛」。

  志偉穿上衣服,退房後步出飯店。夏日依舊燦爛,他還是嗅到了陽光的味道,在人群裡,在風裡,在他心裡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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