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他確實無權過問別人的人生，更遑論插手干預

　　謝穎雯帶著平靜的心情離開營區。

　　進益望著她背影，心底由衷感謝。

　　晚點名時，「收心操」戲碼再度上演，自己心思全都飛到修文身上，他不知道修文究竟有沒有生氣？自己特地要他來，然後又把他氣走，實在過意不去，不管是誰的錯？總之，就是不應該！身體上的虐待變成一種宣洩，就像是自己應得的待遇，汗水依然如雨落在地面，可是卻有著心甘情願的認命，所以痛苦也變淡，變成具有贖罪般的昇華效果。

　　修文沒有讓他失望。依然保持信件的數量，一封也沒少，只是對提早離開的事隻字不提。修文一直沒變，一但答應了就會做到底，不管委不委屈？想到這裡，自己心中又愛又憐。

　　當輔導長再次重申簽約軍官的種種優點時，進益舉了手。隨後得到一天半的假期，放假的目的在於「申請書」要得到家長的同意並簽字。離開中心前，連長及輔導長輪番上陣，除了詳盡解釋、分析優劣，也對他的條件大表欣賞，無論是體格、個性或是服從等表現，讚賞有加。都誇他將來必定會是個好軍官，前途無量。

　　自己向來不魯莽，也不輕易做決定。一樣要耗時間，當官和當兵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待遇。自己父親應該不會反對，母親頂多不捨，但應該很快便會習慣。這樣對家裡也好，至少有份薪水可以貼補家用，不僅水電半價，也可以多存一點錢，在軍中實在沒什麼機會花錢。他就不必花修文的錢，或讓修文遙遙無期的等自己存夠錢。他當然知道，修文不會和他計較，但自己總覺不妥，他也不希望是這樣。

　　他沒打算跟修文說，暫時不講，應該不算欺騙，等事情都辦妥了再說。修文屆時頂多生氣，但還是會等他一起出國的。彼此的承諾永遠有效，而且必定會有實現的一天。

　　自己出了營區，坐上車。望著窗外的景色，呼吸到自由的空氣，內心卻激動起來。隨著時間消逝，自己離家越來越近，心中現在的唯一疑問只剩到底要不要去找修文？他很想見修文，也相信修文如果見到自己，一定會既驚訝也開心，如果可以抱著修文，像以往那樣，一邊聊天一邊等著入睡，自己絕對可以藉機親他，那滋味太甜、太難忘。

　　只是…自己一但去找他，計畫便會功虧一簣。自己很難騙過他，也不願意騙他，只要修文一問，他大概便會全盤托出。

　　還是將申請書蓋好章再說，忍過今天晚上，反正也快放探親假了。

　　事情並不如自己想像順利，父親確實沒有反對，但持保留態度。母親則反應激烈，只差沒有掉下眼淚，「大學都讓你讀到畢業了，只要你找份工作，可以養活自己，家裡哪有缺你那一份薪水？」

　　進益沉默。

　　「水電半價哪有什麼？你自己算，哪有多少錢？」進益母親接著說：「別人都是巴不得早早退伍，只有你…自願要當更久，你是不是當兵當到頭殼壞掉？」

　　進益終於回話，「我想多存點錢，留一點給你們，等我退伍，我要跟修文出國唸書。」

　　進益母親愣了一下，自己孩子真的長大了，她還是頭一次知道進益對未來另有打算，思索了片刻，堅決地說：「你要是真的要出國唸書，你缺多少錢，你媽負責幫你借…」接著又說：「你都不知道，自從你去當兵，我每天都擔心，連覺都睡不好…」說完眼眶盈淚。

　　晚餐時刻雖然一家團圓，但氣氛沉靜，充滿不安。

　　「孩子大了，有他自己打算，他想當軍官就給他去吧！」進益父親終於表態。同樣是男人，他能夠理解自己兒子的想法。

　　「東西等等拿給我蓋章，你自己想清楚，要是反悔，就不要交出去…就算你要出國，等你退伍再說，又不是只有這一條路，我這樣說你懂嗎？」進益父親說。

　　進益勉強微笑點頭。

　　進益母親則沒說話，拿起碗筷便往廚房走。

　　修文逛完書店、買好唱片返家時，一進客廳，發現自己父母親和進益母親都在，便覺事有蹊蹺。

　　「修文啊！你去幫伯母勸勸進益，叫他不要再簽…平安退伍就好…」進益母親語氣懇切。

　　「進益有回來嗎？」修文覺得納悶，「他要簽什麼？」

　　「他說要簽軍官…要多當好幾年兵…」進益母親接著說：「你等等去找他聊聊，你跟他說可能比較有用！」說完嘆了氣，進益從小也固執，自己兒子脾氣，自己再清楚不過。最氣的是，自己丈夫居然跟自己唱反調。

　　修文點頭，他對這事一點頭緒也沒有。

　　「你跟進益說，就算你們將來要一起出國唸書，他沒有錢，我也會去想辦法，不管怎麼樣？平安退伍最重要…他爸同意，我可不同意。」

　　進益母親的話就像顆深水炸彈，直直沉入修文心底，他瞬時想了很多。進益這回顯然打算騙他，自己吃過晚飯才出門，他放假回家，竟然沒來找自己。

　　進益決定的理由不難推想，說穿了就是因為「錢」。那自己這麼長一段時間，處心積慮、努力賺錢為什麼呢？

　　修文點頭，「我等等洗完澡就去找他。」

　　進益母親站起身，「他打算一早就回去，你晚上跟他好好聊聊…」說完便往門外走，「不好意思，打擾你們了。」

　　接著修文母親開口了，「我知道你跟進益很好…可是你們都長大了，將來可能沒辦法跟小時候一樣，一天到晚在一起，進益家跟我們家不一樣，要他出國唸書有點吃力，你就不要逼他了…媽的意思你懂嗎？」

　　修文沒有答話，杵在原地。

　　「你去勸他，一定會有用！他從以前就聽你的，也很疼你，如果不是因為想跟你一起出國，進益不會這樣選…媽知道你也是為他好，不過人不可以太自私，再怎麼說？你不能幫人家的人生做決定，你懂嗎？」說完望了自己丈夫一眼，然後繼續說：「我們也沒這樣逼過你…對不對？」

　　深水炸彈引爆了，而且起了連鎖反應。簡單講，自己就是自私、霸道。

　　因為知道進益對自己好，所以強迫著他。不管是讀英文也好，買機車也是，就連謝穎雯的例子也大同小異，出國留學也是自己的主意。進益因為自己被迫改變他的喜好，自己卻還引以為樂、沾沾自喜。

　　進益母親只差沒有指名道姓，其實罪魁禍首就是自己。

　　是啊！自己一直以為是為了彼此好，但事實並非如此。自己不過就是個自私自利又霸道的人。剛才還想去找進益理論、或許還會對他大發脾氣，可是憑什麼呢？

　　簡單講，進益的所作所為都是被自己逼出來的。修文在心底不斷嘆氣，他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變了，不過他的內心世界開始崩塌、傾倒。他有點懷疑自己究竟應該相信什麼？可以相信什麼？

　　事情的真假或許不難辨別，那所謂的對錯呢？搞了半天，花了那麼多力氣，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對進益好的！但事實上並不然。自己母親說的對，他確實無權過問別人的人生，更遑論插手干預！然而自己一路走來，卻一直都是這樣。

　　自己的確很壞，簡直壞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