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我們連長都罵我們是豬，一群可愛的海防豬！

　　修文將廚房整理完畢，才過來找進益，「餓扁了沒？」臉上帶著笑。

　　進益微笑著，「還好。」

　　「那我晚點再來好了，等你餓到走不動再來！」說完便往哨裡走。

　　進益站起身，「幹嘛這樣？」笑著繼續說：「不吃東西沒關係，但是你要是不忙，應該陪我吧？」說完瞧了修文一眼，「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邊，很無聊耶！」

　　修文笑著說：「知道啦！我就是來帶你去吃飯啊！」

　　進益拍了他肩膀，「我就知道，你怎麼可能會虐待我？」說完開心笑著。

　　「不是不可能喔！」修文笑著說：「你要是太過分，別說是虐待，我也會扁你。」

　　進益大笑，「讓你打沒關係，我比較怕你不理我，你不要不理我就好了。」

　　修文點頭微笑。兩人沿著馬路走了一小段路程，然後來到一家小吃店，吃了滷肉飯及肉羹、還有燙青菜。修文帶他走向海邊，沿著沙灘走。

　　海風清爽、帶著暖意，遠處的對岸有點點燈光，天上也是。海水抵達岸邊時，翻起白浪泡沫，溫柔地與沙灘纏綿。

　　「你常這樣走？」進益問。

　　修文點頭，「有時候帶小狗，有時候一個人，有時候陪我們連長…」

　　「你們連長？」

　　「嗯！」修文接著說：「我們連長很奸詐，常常喜歡沿著沙灘從後邊哨摸進來，衛兵好幾次出槌，被處罰的好慘！」

　　「那你幹嘛陪他走沙灘？」

　　「他就喜歡叫我陪他走啊！有時會聊一些管理的事，有時候就說一些有的沒的。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「所以你真的很喜歡守海防。」

　　「對啊！要是可以保證讓我都守海防，我就給它簽下去，簽一輩子也沒關係！」

　　進益笑出聲，「那你不出國啦！」

　　修文搖頭，「其實有時候想想，人活著要的也不多，平平安安過就好了，我下基地的時候每天操課，要不然就是行軍，一天至少走八小時，還是全副武裝喔！真的全副武裝喔！衣服乾了又濕，濕了又乾，最長紀錄是七天沒洗澡…」修文嘆了氣，「睡過學校的活動中心、走廊，也睡過墓地，還有一次演習要渡河，真的差一點就淹死…」

　　進益驚訝的問，「我怎麼沒聽你說？」

　　「跟你說也沒用！等你收到信，事情都過了，還好也沒事，那條小河真是髒…根本是黑的，上面飄著一大堆垃圾、還有死豬…」修文頓了一下，「想起來就噁心，還好我個子算高，要不然真的就直接被河水蓋過…」修文用手比著自己嘴唇上方，「河水大概到這…是不深…但是底下都是爛泥，走到中間，突然就陷下去，還好有繩子可以拉！」修文突然大笑，「比我矮小的班兵，走到對岸時，連頭髮都是濕的，臉是黑的，真的好臭…」繼續笑著說：「我也很臭…」

　　「所以你當兵也蠻好玩的！」進益望著修文說。

　　修文點頭，「等等回班哨，我先帶你上屋頂，你要是覺得水泥地太硬，你就用睡袋墊，不過會有點熱…我們是都直接睡屋頂，睡袋捲起來當枕頭，冷的時候再抓雨衣蓋，不過睡起來的時候，身上一定都有沙。」

　　「放心啦！我很能吃苦…我沒睡過屋頂看星星，試一次也不錯！」

　　修文突然從口袋拿出香菸，點燃之後吸了一口。

　　「幹嘛抽菸？」

　　「紀念一下啊！」修文說。

　　進益推了他一下，「抽菸跟紀念有什麼關係？」接著說：「你媽不喜歡你抽菸，我也是…」

　　修文微笑不語。

　　「我們等等走去碉堡要不要？」進益問。

　　修文望著他，疑惑地問，「幹嘛？有點遠耶！」

　　進益靦腆地說：「哪有幹嘛？我們早上在那邊幹嘛等等就幹嘛！」

　　修文笑了，搖著頭，「不行啦！開始會有查哨，萬一警鈴響我也聽不見，就算聽得見，等我跑回來，大概也完了…」修文伸手勾著他肩膀，「我先帶你上屋頂，你要是累就睡一下，不累就看星星、吹吹海風，等我煮好香菇雞，我再上去找你。」

　　進益點頭。

　　「不管發生什麼事？都別下來喔！」

　　「好啦！我知道。」

　　從沙灘直接走進班哨，衛兵看見人影便亮起燈，看見是修文，隨後淡淡笑著，也沒說話。班哨裡的狗，遠遠便叫了，然後朝修文跑了過來，搖著尾巴圍著修文繞。

　　「你跳得過去吧！」修文說完還故意嘟起嘴。

　　進益笑了，「當然可以。」

　　「那你等我，盡量別站太高。」

　　進益點頭。

　　修文隨後拿了雨衣和睡袋丟給他，「我先去忙，你休息一下。」

　　進益直接用睡袋枕著頭，躺了下來，地板還透著白天儲存陽光的溫熱，望向前方是大海，只有白浪掀起，才有明顯的顏色變化，仰頭則看見滿天星光，海風暖暖的，感覺十分愜意，地板很硬並不舒服，但還能忍受。

　　黑暗之中，四周只有微光，進益確實有點累，昨天睡很少，今天又是騎車、游泳，躺沒多久，不知不覺便睡著了。

　　修文喚醒他時，穿著綠色內衣，踩著拖鞋，而且是穿短褲。

　　進益笑了，「你這樣看起來就比較像阿兵哥。」

　　修文拍著他肩膀，「過來哨所這邊喝雞湯。」

　　進益爬起身，縱身跳向亮著燈的哨所，才發現四周站了好多阿兵哥，一大四小的狗也都在。

　　阿兵哥朝他笑著，喝雞湯的喝雞湯，有的抽著菸，有的聊天。大家朝他淡淡一笑，有的點頭打招呼。

　　修文過沒多久便出現，「這碗給你。」

　　「哇！這麼大碗。」進益說。

　　修文遞給他，「燙喔！慢慢喝。」

　　「雞腿阿文特地留給你的喔！他說誰要是敢搶，就拿菜刀跟我們拼命。」其中一個班兵笑著說。進益仔細瞧了一會，才知道他叫「彭順發」。

　　修文只是笑著，也沒答話。

　　「你吃啦！他跟你開玩笑的…」早上那個衛兵「張連生」說話了，「我們今天有雞湯喝，也是託你的福。」

　　進益喝了一口湯，果然濃醇甘美，「好喝。」

　　彭順發說：「阿文煮什麼東西都好吃，你沒看我們每個人的身材，在基地的時候都還有腹肌，被他養不到兩個月，腹肌都變成肚子…」

　　一夥人大聲笑著表示認同。張連生接口，「我們連長都罵我們是豬，一群可愛的海防豬！」

　　彭順發突然說：「不過阿文真的膽子很大，他居然跟我們連長說：那你還不是常吃我的炒豬肝？結果我們連長就閉嘴了，想笑又不好意思笑，就掐著他的臉頰，一直轉…一直轉…」

　　進益轉身望著修文，他微笑著，抽著菸。

　　「好了啦！巡邏的該出門了！路上小心啊！」修文嚷著。

　　隨後便見一行三人全副武裝，離開哨所走向沙灘。

　　「連生！我們上去了喔！」修文接著說。

　　張連生點頭，「碗放這邊就好，我等等下哨順便拿去廚房。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「謝謝！」放下碗筷之後，便和修文一同跳上屋頂。

　　兩人枕著同一個睡袋，修文說：「有吃飽嗎？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笑著說：「難怪你們哨裡的阿兵哥肌肉還在，但都有點肚子，時間再久一點，我看連手上肌肉也不見了。」

　　修文笑著說：「怪我嗎？我又沒叫他們一定要吃！重點是日子舒服吧！」

　　進益讚嘆地說：「不過看的出來，他們都跟你很好。」

　　修文點頭，「一起下過基地，每天都在一起，感情當然好。」

　　兩人後來仰頭望著星空，沉默了一會，氣氛依舊美好。

　　「我可以脫上衣睡嗎？」進益問。

　　「不好吧！」

　　「可是…我很久沒跟你一起睡了，我們在家不是都這樣？」

　　「這邊睡起來身上都是沙，你不穿上衣，明天搞不好連身體裡面都有沙。」

　　「去隔壁沖一沖就好啦！」

　　修文搖頭，「不好啦！我後天就放假啦！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「你幾點放假？我來載你。」

　　「不用啦！那麼遠，騎來騎去累死了。」

　　「哪會累啊？就當兜風啊！你這樣時間也多一點。」

　　「我有事跟你商量。」修文語氣瞬時變得正經起來。

　　「你說啊！」

　　「我爸跟我媽說，他要你去他公司上班，你就不必找工作了，你要去嗎？」

　　進益笑了，「你還在跟你爸嘔氣啊？我都退伍了…」然後望著修文，「你覺得咧？」

　　「看你自己意思啊！我又沒強迫你，我爸是我爸，我是我，那是兩回事。」

　　「可是我要是馬上上班，就不能來找你了。」

　　「拜託，我剩不到兩個月就退伍了，而且就在下基地之前退伍，有什麼好擔心？」

　　「既然你說好，那我就去啊！我爸媽應該會很高興，你爸媽應該也會很高興。」

　　修文點頭，「那你明天晚上去找我爸，你自己跟他談。」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「另外，你不是想學開車？」

　　「是有一點。」

　　「那你就順便學一學！趁著剛退伍，早睡早起的習慣還沒改，你就去學早上的，然後去我爸公司上班，這樣好不好？」

　　「好啊！」進益覺得這安排還不錯，「那你呢？」

　　「我怎樣？」

　　「你退伍以後打算…」

　　「照我們原先說的，準備出國啊！」

　　進益遲疑了一下，「我是想說…我們在台灣多待個一年再出去好不好？」

　　「好啊！我也怕申請學校來不及，托福搞不好也要重考，不過就只等一年喔！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「嗯！」黑暗之中握著修文的手，內心充滿平靜的喜悅。

　　兩人之後又閒聊了一會，修文才說：「該睡了，我早上還要站衛兵。」

　　「你不是不用站衛兵？」

　　「最近人不夠，調了兩個去支援，反正我又沒事，補一班衛兵也沒什麼，他們至少可以多睡一小時，站完剛好去買菜。」

　　「你躺過來一點，手給你當枕頭。」

　　修文猶豫著。

　　「過來啦！天這麼黑…有什麼關係？」

　　修文挪向他，「你明天要是手舉不起來，你就不要怪我！」

　　「我發誓！我絕對不會。」

　　進益按捺著，直到覺得修文應該已經入睡，才吻了他臉頰，接著又輕吻他的嘴。

　　自己醒時，天色微亮，但修文不在身旁。進益伏低身子，收拾好雨衣及睡袋，然後離開屋頂。這時看見修文站在哨所門旁，身著整齊軍服，小狗趴在他腳邊睡覺。

　　「有沒有腰酸背痛？」修文笑著問。

　　進益伸了下身子，「沒有。」接著說：「你什麼時候起來的，我怎麼都不知道？」

　　「你大概很累吧！睡的好熟。」

　　進益笑著問，「有打鼾嗎？」

　　「我是沒聽到啦！」修文繼續說：「我快下哨了，等等早一點去買菜，你載我到淡水，你就回家吧！」

　　「幹嘛趕我走？」

　　「你才剛退伍，回家陪你媽聊聊天啊！我明天就休假了！」

　　進益點頭。

　　同樣的路程，今天的感受大不相同。修文輕擁著進益，「昨天買的拖鞋跟泳褲，幫我拿去我房間放好。」

　　進益笑著，「幹嘛？又要放進你盒子裡當收藏啊？」

　　修文也沒否認，笑著說：「對啊！」

　　「你還真愛收東西！」進益從後照鏡中望見修文笑臉。

　　「你載我到車站就好了喔！我自己走去市場就好，路上騎車騎慢一點。」

　　進益點頭，「知道啦！」

　　兩人沐著晨光，迎著風，像兩支帶著笑意移動的向日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