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還有地方要去,那個有點遠的海岸,還有基隆廟口

 

  修文在台北車站下車,隨後換搭淡水線火車。坐在靠窗的位置,將窗戶拉起,吹著風,注視著景色與天光的變化。

  以往他總是靠著記憶維繫並生存,無論進益離自己多久、多遠?內心依舊滿足而快樂。直覺便想起那次兩人共搭火車北上的情景,進益讓自己靠著他的肩,他其實很喜歡那種感覺,但從來都不敢說。坐巴士也一樣,坐在進益機車後座也是。

  他很想知道,當謝穎雯坐在同樣的位置時,會跟自己一樣只是輕輕擁著進益?還是更不安分?會不會把手伸進進益衣服裡頭?如果是冬天,進益反穿著夾克的時候,或是行經人煙稀少的地方,謝穎雯或許會直接把手往下摸也說不定!

  當進益約他去海邊,他心裡很興奮,以為事情可能有轉機,表面卻得裝出平靜無波的樣子。畢竟「以後還是好朋友!」這個說法太愚蠢,自己難以接受,生氣很正常。自己信裡寫的那麼清楚,進益或許說不出「我們以後都要在一起」的承諾,仔細想想,確實有那麼一點噁心。但穿著泳褲背他走沙灘應該不難吧?他們上次去海邊也這樣做過,他以為進益打算挑這個,唉!現在都不重要了,就算不是謝穎雯,將來也有可能是別人反正是女的,絕對不會是自己。與其將來可能還要難過無數次,還不如一次痛完問題還是得解決,事實遲早也得面對。

  計較這些也無濟於事,就算兩人真的一起出國,那又如何?進益的世界變得更大,自己的世界卻只有他,屆時,自己爸媽都在遙遠海洋的彼端,想起來似乎更慘

  自己的確處心積慮促成,原本的想法是,離開台灣,他們無論好壞,到了美國總得相依為命,姑且不論事實如何?但至少真的在一起了,可以不必考慮旁人的看法或眼光,兩人怎麼過日子?那是他們自己的事。

  只是呀!人不能太貪心,自己就是太貪心,硬要把不歸屬自己的併入自己世界,所以真的不能怪別人。

  自己真的太大膽,居然連媽祖也敢問,只是媽祖更神!竟然也願意回答。

  那天在北港朝天宮,當他問完「我跟進益以後會在一起嗎?」手持著筊,內心其實七上八下,他害怕媽祖不願意給他指引,但更怕抽到他不想要的籤詩。

  當他看見籤詩內容,絕對是他生命中最神奇又快樂的一天。

  雲開月出見分明,不須進退問前程
  婚姻皆由天註定,和合清吉萬事成

  他連籤詩都背起來了!抽到籤王的快樂也比不上抽到這一支籤啊!

  自己心中原本有疑慮,只是媽祖就是靈!你能說什麼。

  儘管他也曾為此自責,進益後來果真到外島當兵,他確實難過極了。不過這也代表媽祖靈驗不是嗎?難過歸難過,一想到美好的未來,心中便充滿無比勇氣。

  他那天差點就要跟進益說的,還好沒說,不然一定很丟臉,搞不好進益當天就嚇呆了!

  自己因為太開心,所以沿路拿著空氣竹槍猛打進益,自己的意思是:連媽祖都說你是我的!我們將來會在一起,你就乖乖認命吧!

  自己玩的很開心,進益雖然被打,但也一直笑著,那真是幸福又充滿光輝的一刻。

  也不能怪媽祖啦!自己只是問會不會在一起?媽祖一定也沒想那麼多,兩個男生可以在一起,除了「好朋友」還會是什麼?唉如果自己是問「能不能像一般夫妻那樣在一起?」媽祖鐵定會給他笑杯的

  說來說去,還是自己誤判,媽祖的在一起,跟進益的「好朋友」異曲同工,只有自己想的不一樣

  火車筆直依著河岸行駛,山光水色都在眼前,但心情並不愉快,自己知道今天過後,跟進益之間不會再和以前一樣了。

  下了火車,修文晃去市場,去了上回跟進益一起去的那家小吃店,同樣吃了阿給和魚丸湯。如果他和進益之間沒有改變,這些場所,本身都具有回憶與紀念的價值重遊舊地,應該是溫馨而快樂的。不過此時此刻,他是來收服記憶的,類似一正一負、然後抵消的作用,他不要這樣的記憶在心中盤據,就算抹不掉,也要盡量淡化,直到有一天,就算突然憶起,心中也沒有遺憾。

  無法兩人同遊,那也是沒辦法的事。但對自己、或是這些場所而言,他不想虧欠,即使是一點點也不可以。

  走上了階梯,菜攤老闆一眼便認出他,笑著、然後閒聊了幾句。

  修文走進市場,遠遠看著雜貨店的歐巴桑、豬肉攤的老闆,然後在市場小攤前停留,他實在吃不下了,但還是勉為其難點了燙青菜,回憶無法徹底複製,可以還原多少算多少,自己心意到了

  下了客運,先在班哨前探了一下,發現衛兵自己並不認識,於是問:「張連生在嗎?」

  那個衛兵隨後按了警鈴,然後他便看見他的一大四小,衝到鐵門前朝他拼命搖尾巴。

  張連生看見他時驚訝笑著,「你怎麼跑來?」

  「來看看你們啊!」

  張連生點頭,「你們那幾梯的都退伍了,現在大部分都是新兵。」

  「你也快退伍了吧?」

  「我運氣不好,會在基地退伍。」

  修文笑著,「沒差啦!反正你家住南部,基地退伍離你家比較近。」

  張連生笑著,「你的狗兒子看見你爽死了,拼命搖尾巴

  「我想帶他們去堤防走一走,你幫我跟哨長講一下。」

  「去啊!」張連生笑著,「狗要跟你跑,那也沒辦法啊!反正是白天沒關係。」

  修文點頭,便往沙灘走。

  望著自己身後的小狗,究竟是因為思念、懷念?還是什麼?自己也說不清楚。只覺心裡暖暖的,眼睛有點溼。

  沿著堤防漫步,修文在碉堡旁坐下,望著大海,眼淚還是不由自主掉了下來。

  抱起他最心愛的老虎,它一直舔著修文的臉或手,濕濕暖暖的。

  自己還欠進益什麼?除了說好一起去阿里山、北港朝天宮,還有出國好像沒了。進益從未提起,顯然沒有意願,那就等他自己想去再去。

  自己的部分,該完成的還是得繼續,而且要加快速度,晚點再去基隆那邊的海,關於海邊的記憶便完整了,剩下的,他決定獨力實現。

  出國也一樣,進益要等一年,他自己等吧!誰知道一年之後,他的想法又會是怎樣?想也知道,他還是介意花「他們」的錢,自己當初那麼拼命鑽研股票、改寫遊戲軟體販賣,實在無意義….自己想太多,也太笨,笨到無以復加、連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  那進益欠自己什麼呢?修文一直想著有了,進益只欠自己那部摩托車,即使自己出國,只要進益要賣,他要買來擺在家裡,那輛機車不只是機車,而是自己回憶的具體展現,也是紀念品。

  拭掉眼旁最後一滴淚,修文抽了菸,然後跟小狗一一話別,隨後帶著他們返回班哨,也跟張連生道別。

  他還有地方要去,那個有點遠的海岸,還有基隆廟口。

  等到一切完成,他決定明天把工作辭了,然後去一趟阿里山、北港、台中,然後加快申請學校,托福再重考一次也無所謂。

  他要盡快出國,不管誰阻擋,都沒用。海水再有恆心,還是無法爬上陸地,只能徹底淹沒,那陸地就不是陸地了,進益也是一樣道理既然如此,那就退吧!像滿月時的大潮,狠狠漲也狠狠退,可以退多遠就退多遠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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