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真的也好，假的也罷，認真或者敷衍也都無所謂

　　回想一年之前，他同樣懷抱著一顆忐忑的心。在自家門口烤完肉，帶著渾身的煙味混雜著烤肉醬氣味的身軀，騎著車，然後直奔港口旁的天橋。

　　那晚飄著濛濛細雨，沒有月亮。他遠遠便瞥見一個身影，穿著水藍色休閒衫以及牛仔褲，一手拿著手機，同時望向他這端。

　　鍾至興沒有半絲疑慮，便確定那是和他相約的賴以軒。只不過他比想像中高大魁武些。手機響時，鍾至興說了聲：「喂」。隨後便聽見賴以軒愉悅的回答，「我看見你了。」

　　眼見賴以軒逐步走下樓梯，緩緩朝他靠近。鍾至興只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自然令人喜悅的氣息。說是一見鍾情並不為過。打從視訊中瞧見賴以軒的那一刻起，鍾至興只覺意外、然後驚喜，強抑住心中的波濤洶湧，臉上堆滿笑意。他向來不信自己有所謂的好運，只有在那一瞬之間，他相信自己終於受到上天的眷顧。

　　賴以軒生就一副他喜歡的模樣。穩重、英挺的外表，赤裸的上半身顯露出結實的線條。既不扭捏，也不迂迴。兩人的談話有來有往，自在而輕鬆。

　　「喜歡嗎？」

　　鍾至興帶著些許靦腆，滿腔的興奮，點著頭，一邊敲下，「很喜歡。」隨後怯怯地反問，「我還可以嗎？」心裡則七上八下。

　　「很可愛啊！」

　　自此以後，鍾至興每天下了班，約莫十點鐘，便準時守在電腦螢幕前，開著MSN，只為等待。

　　賴以軒也從未失約。約會的時間時長時短，但總是充滿甜蜜。

　　「我月底下完基地，就會休長假，就會回基隆了。」

　　整個夏季的陽光無比燦爛，如同鍾至興當時臉上的笑容。

　　「你要乖喔！不可以亂來。」

　　鍾至興開心地點著頭。

　　「不讓我看你嗎？」

　　鍾至興頓時一頭霧水，連打了許多個問號。

　　「露一下給我看吧！」

　　「露什麼？」

　　賴以軒笑著，「隨便都可以，看你想露哪？」

　　鍾至興猶豫著，「很奇怪，我不要。」

　　「那我先好了。」賴以軒隨後站起身，隨後又將身體往後站。

　　螢幕上映著賴以軒的裸體，約莫十秒。鍾至興只覺心跳加速，身體和臉都有些發燙，「你沒穿？」

　　賴以軒坐定之後，露著笑，「喜歡嗎？」

　　鍾至興遲疑許久，「這要我怎麼回？」

　　「就是會想看喜歡的人，也想讓喜歡的人看啊！反正遲早都會看到。」

　　那晚，未來的情景提早在夢境中實現。儘管醒來時，鍾至興只覺全身疲憊，卻又意猶未盡。

　　兩人身高足足差了將近半個頭。賴以軒率先伸出手，撫了撫鍾至興的頭，帶著笑說：「要先去吃宵夜，還是去賞月？」

　　鍾至興一時無法反應，只是愣著、傻傻地笑著。

　　賴以軒伸出手，「摩托車鑰匙給我。」隨後將手上的提袋遞給鍾至興，「走啊！你摩托車停哪裡？」

　　鍾至興這才抬起頭，首次近距離望著賴以軒的雙眸。只覺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，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？

　　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碼頭旁，路邊的咖啡店正巧播放著晚安曲。縱然斜風細雨，鍾至興只覺心頭暖暖的。雙手搭靠著賴以軒的腰，指尖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。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，同時也有想要昭告天下的衝動與熱情。

　　騎到廟口前，賴以軒停下機車，隨後從皮夾裡拿出紙鈔遞給鍾至興，「你去買，我在這邊等你。」

　　「要買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要三明治跟果汁，你看你要吃什麼？」

　　「喔！」鍾至興才剛往前走，便聽見賴以軒喊道：「老婆！要是怕淋濕，就順便買雨衣。」

　　鍾至興帶著尷尬回頭望著賴以軒，只見他正經地笑著，同時朝他眨眼睛。也不管擁擠的人群中是否有人看見或聽見？鍾至興回以燦爛的笑容，欣然點頭。

　　「抱緊喔！要爬坡了。」

　　　涼涼的風自身邊吹拂而過。鍾至興一看便知這是通往中正公園的路。雨勢逐漸大了起來。連續幾個彎道之後，鹹濕的海水氣味便在空中擴散。巨大的觀音像在夜色中安祥矗立著。遠處下方的港口，停泊著的輪船、軍艦亮著燈，在細細的雨幕中發著光。

　　兩人尋到幽暗處的欄杆，隨後直接坐上。

　　「如果會冷或怕淋濕，我包包裡有衣服。」

　　鍾至興搖頭。轉頭的瞬間，藉機瞄著賴以軒。心底有股焦躁，擔心時光飛逝，同時也憂慮時間停滯不前。

　　至於後來彼此究竟聊了些什麼？早已不復記憶。他只記得，賴以軒後來肆無忌憚的吻了他。隨後將手伸進他衣服裡，給他真切的擁抱，以及溫柔的撫觸。

　　去年的中秋夜一點也不冷。兩人首次約會的角落，曾是他最愛的地方。也成為他後來最常駐足望海的地點。

　　賴以軒提議似地邀請，「去我家吧？」

　　鍾至興欣然點頭。他知道自己的心裡、身體都願意。而雨，就在那一刻忽然停了。當他站起身，抬頭望著觀音石像時，觀音的面容在黑暗中依舊慈祥，如同見證。而賴以軒緊緊擁著他，彷彿永不離分。那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分。他曾天真的這樣以為。

　　問題的癥結就出在賴以軒後來變了。如同兩人初見面那天的氣候一般，說變就變，既無預兆，也沒有理由。

　　不過是段一年不到的感情。過程卻出奇地漫長、難熬。鍾至興不知道賴以軒可曾想過他的處境？人怎能說愛就愛，說不理就不理？即便如此，為何不乾脆說一聲。無論事實為何？他求的不過是個答案。真的也好，假的也罷，認真或者敷衍也都無所謂。

　　賴以軒先是銷聲匿跡好一陣子，隨後在MSN上頭的狀態永遠呈現忙碌，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……

　　直到夏天即將來臨時，有天他終於耐不住性子，「你是不是打算分手？」

　　隔了許久，賴以軒終於回他，「你既然這樣說，那就照你的意思。」隨後便離線。

　　他盯著螢幕好久，眼淚才開始不爭氣地往下落，直到眼前一片模糊。感情驟然結束了，雖然自己老早有底，卻不願承認，更不願意面對。而他始料未及的是，要忘掉一個人遠比想像中困難。跟交往的時間並無絕對關係，或許因為是第一次吧！也許，將來終究會慢慢習以為常。只是，這種事有什麼好習慣的？沒人願意吧。

　　窗外指示牌瞬間閃過「台南」的字樣，鍾至興撥了手機。聽見段毅剛的聲音時，對著夜色中映著自己面貌的玻璃擠出微笑，心想，「這一次應該會不同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