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向遠方,除了海潮、海風,藍黑色的天空之外,沒有其他東西

 

 

  志偉在記憶中搜索回想,車開得很慢,偶爾停在路旁休憩,憑藉感覺去確定。海風沒有當時的鹹暖,火辣的陽光不見蹤影,也沒嗅到印象中陽光般的氣味,張不在,他消失很久了。天色深藍帶著黑,不是那種亮得令人目眩的蔚藍,星辰稀疏而遙遠。一切都不對。

  他甚至連他們曾經停車短暫駐足並肩看海的那個角落也找不到。所有的欄杆在夜裡看起來都一樣,甚至連公廁、停車格也沒變化。海浪拍打著礁石的情景也類似。他甚至懷疑了起來,自己是不是一直重複走著同樣的路?還是記憶太遠、太淡,因此一切都模糊了。臉上突然流下淚,因為風沙?疲累?還是別的?

  依舊不死心,他在沿山修築的濱海公路上不斷來回穿梭。迎面而來的車,總是先小小一個光點,像地上的星星。偶爾不見了,過了許久,才像隻亮著眼睛的機甲獸迅速與他會車,鳴著喇叭呼嘯而過。

  冰塊早已化為水,他在撕裂封口時,被水濺了一身,下身溼透,清醒了些。他看見一個路標畫著燈塔,於是遵循指示,最後停了車,帶著酒,走到欄杆前,望向遠方,除了海潮、海風,藍黑色的天空之外,沒有其他東西。

  「生日快樂喔!你早點回去吧!」曉玲說。

  尚智握著她的手,兩人並肩坐在公園的椅子上。

  「又要趕我回家啦!」尚智說。

  曉玲微笑著沒說話。

  「下次不曉得什麼時候才可以再見面?」尚智帶著感嘆說。

  「我常常看到你啊!雜誌還有路上的廣告看板。」

  「那不一樣。」

  「是不太一樣,不過也沒辦法,不是嗎?」曉玲說。

  「嗯。」尚智點頭。

  「不過至少我們還可以講電話。」曉玲笑了,「時間不早了,我該回去了,明天要上班,你打電話給吳大哥,問看看他在哪裡?」

  「我先送你回去。」尚智說完摟著曉玲的肩,慢慢離開公園。

  「到這就好,我自己上去,你也早點休息。」曉玲在一樓大門前說。

  「好。」尚智吻了她,然後看著她開了門,鐵門關上之後,才依依不捨的離開。

  走出巷子,尚智拿出手機,撥了兩次都沒有人接,他決定是最後一次。

  「喂!」志偉接了。

  「你在哪?飯店嗎?」尚智問。

  「我在海邊。」志偉的聲音聽起來很小,有點濁,有點慢。

  「你去海邊幹嘛?」尚智有點不解,開始擔心起來。

  「沒幹嘛?」

  「哪邊的海邊?」

  「應該是基隆這邊的海邊,還不到宜蘭吧!」志偉想了一下。

  「你喝酒嗎?」

  「只喝一點點。」

  「你是在哪?不說清楚,我怎麼找你?」

  「你不要過來,你待在家就好了。」

  「你看看有沒有指示牌還是什麼?」

  「生日快樂喔!我好像還沒跟你說。」

  「就是海邊是嗎?」尚智一邊走向馬路。

  「有燈塔,有一個燈塔。」

  「那你等我,不要再開車了!我去找你。」尚智說。

  像是風聲低鳴,也像是志偉低聲啜泣著,沒有答話。志偉像是掛掉了手機。

  坐上計程車,尚智跟司機說了目的地。開往基隆的路上,司機用著無線電詢問同業朋友,濱海公路上有燈塔的景點。

  「應該是龍峒那邊再過去一點。」司機最後說。

  「好,謝謝,如果可以,麻煩你開快一點,我朋友不知道在海邊幹嘛?我很擔心。」

  「等下了高速公路,我再開快一點。」司機回答。

  再撥手機,志偉就都沒接了。尚智原本生氣,現在只剩擔心。望著窗外的夜色,疾駛而過的車輛,他內心更是浮躁不已。

  總算進入基隆市區,沒多久,車窗外的燈光減少很多,不管是住家的、大樓的乃至汽車的都一樣變少;山固定在他右側出現,另一邊是海,有時遠有時近。行經路邊設有休憩的景點時,尚智都會要求司機暫停,他下車查看一下。

  偶爾有幾個礁石上,亮著釣客身上裝備發出的小燈。浮標則是螢光色,在海面上隨著波浪起伏,像落在海面上漂移著的星星。他只是不懂,志偉哪裡不去,為何在夜晚一個人來海邊?還喝酒?

  窗外一片深藍,海風挾著鹹味。夜晚的感覺此處比城市裡更深刻,寂寞而且孤單。

  又撥了手機,仍然沒有回應。

  「前面有燈塔的指示牌,要進去嗎?」司機問。

  「進去看看。」

  駛進了像是小漁村的地方,一個轉彎之後,再往前沒很遠,前面視野豁然開朗,一大排停車格沿著欄杆分佈著,卻沒幾部車。尚智仔細看著車牌,「我看到車子了。」

  隨後付了車資,「司機先生,謝謝你。」

  海風有點涼,尚智從停車位置開始往前找。

  看見志偉時,他頭靠著水泥欄杆坐在地上,手裡握著手機,像是哭過,身上散著酒味,一頭亂髮,褲子也濕了一大片,酒瓶則倒在一旁,灑了滿地,很狼狽的模樣,雖然睡著了,臉上表情卻很哀傷委屈。他顯然是心情不好才喝酒的,尚智想起他上次說過的話。

  拍了他幾下,志偉絲毫沒有知覺。用力搖了他幾下,總算看見他慢慢睜開眼,愣著沒有說話。

  「我扶你去洗臉,我們回家。」尚智說。

 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?「我還沒找到

  「找什麼?這麼晚了你要找什麼?」尚智迫切的問,他不知志偉是在說醉話,還是掉了什麼東西。

  志偉先是看著他,然後慢慢扶著欄杆緩緩站起身,轉身面向海,沒有回答。

  尚智伸手摸了摸他褲子口袋,皮夾還在。然後從他前面褲袋取出了車鎖匙。

  「走!先去洗臉。」尚智一邊扶著他肩膀。

  「走啊!」尚智說。志偉似乎沒有打算移動。

  「現在是怎樣?」尚智問。等他站近志偉身旁,才發現他默默流著淚。

  「我拜託你好不好?你有事就說,你不講我怎麼會知道。」尚智既急也擔心,也無奈。

  「機車咧!每次都這樣,我很討厭你這樣。」

  志偉杵了很久,才淡淡地說:「我也沒要你喜歡。」

  尚智看著他,原本想一拳打過去,可是又不忍心,壓抑著、忍著。

  「走啦!不然你要找什麼?你跟我講,我幫你找。」

  「算了,我死心了。」志偉說完便轉身,朝燈光明亮的廁所方向走。尚智看見他搖搖晃晃,趕忙在一旁攙扶著。

  「對不起,麻煩你開車。」志偉在前座坐好繫上了安全帶。

  尚智啟動引擎,車大燈亮時,前面黑暗之處亮起了兩道光芒,志偉看了一下,覺得異常刺眼,轉身看著車窗外黑暗的海面,他知道,那一年的夏天已經不在了,永遠不會回來了。他把車窗搖開,讓海風吹著,也許可以清醒,也許藉著深夜的鹹味,忘卻那陽光般的氣息和鮮明的蔚藍,他要在海風中拋棄這一切,期盼今後,自己可以像風一樣自由,只是經過,卻從不眷戀。

  突然啜泣起來,他急忙用手拭掉淚水。

  尚智停了車,「你沒事吧?」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?「我們回家囉!」

  志偉點了頭,繼續望著窗外,他的髮隨風亂飄。

  「把車窗搖起來啦!等等感冒。」尚智說。

  志偉關了一半,然後靠著座椅,閉上眼睛。

  沒多久,志偉睡著了。尚智才把車窗全關上,駛離海邊,上了高速公路,回到台北。他偶爾轉頭看志偉一下,他真的不知道拿他怎麼辦?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
  終於到家。他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志偉抱上床,他睡得很沉。幫他脫了衣服、鞋子、褲子,看來澡也不必洗了,就讓他光著身體,幫他拉上被。自己沖完澡之後,突然又想起來,走到工作室拆了志偉給他的禮物,也是枚戒指,他把它戴在右手無名指上,看了一會。

  關了燈,他貼近志偉身體,抱著他,濃濃的酒味散著,撫著他額頭,然後在他耳邊說:「謝謝你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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