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想著同一個世界裡卻宛若兩個不同星球的事情,距離會有多遙遠?

 

 

  尚智似乎是感到懷裡空虛,突然驚醒的,睜眼一看,志偉果然不在床上。他起身往樓下瞥了一眼,然後走到浴室,推開門,才發現志偉泡在浴缸裡,他沒開燈,倒是在浴缸旁點了三支方型的蠟燭,散發著香味。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?淡淡的芬芳,浴室嗅起來像是一個小花園。

  光線很暗,不太能看見志偉的表情,於是往前走了幾步。

  「你進浴室都不先敲門的?」志偉問。

  「又沒有別人。」尚智笑著說,「你酒醒了沒?」他蹲在浴缸旁。

  「我真的忘了怎麼回來的?想不起來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我去把你找回來的,我也要泡。」尚智笑著問。

  「不要。」

  尚智沒理他,逕自踩進浴缸,「我好心載你回來,幹嘛起床就怪怪的?」然後在旁邊坐下。

  「你昨天是怎樣?一個人跑去海邊,你是要找什麼?」尚智問。

  「沒事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你不說就算了,不過我拜託你,以後別這樣。」尚智看著志偉說。

  「我知道,你泡吧!我去弄早餐,吃完你得上課了。」志偉說完便起身,抓了浴巾圍上之後便離開浴室。

  尚智還是不知道他怎麼了?他真的無計可施,想不出來也猜不到。

  一切看起來似乎沒改變,志偉還是做著他原本一直在做的事,依然精準很有效率。也沒有刻意閃避尚智,不過就是有點不對勁,尚智不知道該怎麼說?他好像那天晚上去過海邊之後,少了什麼也多了什麼?他好像真有東西遺落在海邊,沒找回來。簡單說,好像一切都淡了。志偉很少跟他開玩笑,大半用微笑維繫著他過往的印象與記憶。話也不多,雖然他們仍然無話不談,但他依稀感覺到,志偉好像鎖上了心裡某一道門,他不是變,而是徹底換了一個人。

  那不是好不好或者對不對的問題?也不是不習慣,他依然讓他無可挑剔,工作上生活上都如此。尚智以前那種無力與無奈感更重了,最糟的是,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

  尚智啟動車引擎,開了冷氣,冷風襲上手臂時,他突然懂了。志偉努力把自己化作冷空氣,他不再有濃烈的溫度,現在他用他自己新的方式過日子,冷冷的淡淡的,預告著未來。

  如果他真的快樂一些,尚智也沒話說。是啊!他從沒說過他不快樂,現在也沒比以前更不快樂。只是有點像快死了,那種罹患絕症久病之後面對將來的虛空感,他連希望也放棄了。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,心裡沉甸甸的。

  「沒通告了吧?」尚智問。

  「沒了,可以回家了。」志偉微笑著說。

  「要不要去哪逛?」

  「這麼晚了要去哪?你不累嗎?」志偉轉身看著他。

  「明天不是沒事?」

  「只有下午四點半的台南跟晚上七點高雄的簽唱會。」志偉想了一下。

  「不然你看是要直接跟我說,還是我載你去海邊找?」

  「你要我說什麼?」志偉帶著笑疑惑的問,「我們要去海邊找什麼?」

  「你從那次去海邊回來就怪怪的!我都已經發片快兩個月了,你還是一樣,我本來不想講的,不過我真的不喜歡你這樣。」

  「你是不是太久沒有性生活?」志偉調侃著說:「你不能跟曉玲住一起,不能怪我,我原本安排好好的,誰知道你們會被拍,現在連曉玲也倒楣,動不動就見報。」

  尚智知道他又開始岔開話題,要不就假裝,他真的很討厭,「對!我很久沒做愛了,不過我現在不是跟你講這個?你到底是講還是不講?」

  「我做了什麼事讓你不爽?還是我什麼事沒做好。」志偉問。

  尚智重重拍了方向盤,「算了!」接著啟動引擎,「我們去海邊。」

  「要去你自己去,我要先下車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你現在連陪我也不願意了是嗎?」尚智轉頭看著志偉。

  「你今天是怎樣?」

  「我哪有怎樣?是你的問題我真的很討厭你這種個性,我講真的。」

  「我最近不是很好嗎?你是覺得我太久沒去飯店不正常嗎?」志偉笑了。

  尚智冷冷看了他一眼,「幹!我真的拿你沒辦法,我懶得理你。」車子駛上高架橋,卻是往高速公路的方向,而非他們的家。

  「真的要去海邊?」志偉問。

  尚智沒答話。

  「好吧!上次欠你一次,這次換你爛醉,我把你載回來好了,不過先說好!我抱不動你,可能會讓你睡車上。」

  尚智鐵青著臉,專注的看著前方,志偉看見了,不再說話。

  沉默之中,尚智車似乎開得更快,到了基隆市區一家便利商店門口前,他停下車。

  「一樣買啤酒跟蠶豆嗎?」志偉自動先問。

  「不要啤酒,買威士忌好了!冰塊也要,蠶豆不用。」

  買好東西之後,尚智又駛上馬路。眼前浮現海岸線,夜色深黑,飄著毛毛細雨。尚智開了雨刷。

  「天氣不太好,我們改天再來。」志偉說。

  尚智沒有理會,一樣開著車,仔細四周望著。

  往前駛沒多久,有塊大的空地,旁邊矗立著好大一塊礁石,尚智停下引擎,沒熄車燈,「你要是不說,去哪裡都一樣?天氣好不好也沒有關係?酒給我!」

  志偉把酒遞給他,然後從塑膠袋裡拿出紙杯和冰塊。

  志偉轉開瓶蓋,「你要陪我喝?還是我自己喝?」

  「我先問件事。」志偉撕開紙杯封口後說。

  「你問。」尚智回答。

  「你真的沒事?」志偉問。

  「我沒事。」

  「那我們跑這麼遠幹嘛?」

  尚智又看了他一眼,直接從志偉手上奪走紙杯,倒好之後遞給志偉,然後再倒一杯給自己。

  「好像不喝也不行。」志偉笑著說。

  「對!」尚智簡短回答。

  「加一點冰塊。」志偉連忙抓了冰塊,丟了兩顆在尚智杯裡,然後也丟了兩顆在自己杯裡。

  「這一杯先乾。」尚智說。

  「喂!這可不是啤酒,等等怎麼開車回去。」

  「大不了在這睡到天亮,再開車回去。」尚智說完便一口喝完,然後拿起酒又斟了一杯,「快!杯子。」

  志偉大口喝完,張開嘴吐著舌,把空杯伸向尚智面前。

  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裡惹到你?還是做了什麼讓你不爽?有嗎?」尚智問。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就算有,你也不會講吧!」尚智繼續說:「你還是對我很好,但是太客氣了,我不喜歡這樣,以前我們就算吵架,感覺也很好,就算我想揍你,我也知道我其實還是很喜歡你,但是現在,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!」

  尚智喝了口酒,「我總覺得你好想隨時準備把我送走的感覺!你現在越來越像我助理了,不太像我家人,也不太像我好朋友,我意思你懂嗎?」

  「問題是你又沒做錯什麼?我也不能強求你什麼?你對我已經夠好了,只是如果真的有原因,或是我做錯什麼?你至少告訴我,不然我這樣很難受,真的很難受。」說完一口喝盡,然後又倒了一杯。

  「你喝慢一點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你要講嗎?」尚智問。

  「你確定要聽?」

  尚智點頭,「當然要。」

  「我怕你聽了以後,我們以後會變更怪。」

  「不會,你放心。」尚智很肯定的說。

  志偉望著他,「那我就說吧!我不是不想對你好,但是我不敢對你太好,我怕將來習慣了,有一天你還是會走。」

  「我不是說過了?我會一輩子把你當家人跟好朋友。」

  「我並不想跟你當家人或是好朋友。」志偉說。

  「那不然呢?」

  「這樣說可能快一點,我不知道你跟曉玲將來會不會在一起?不過她等你,至少還有那麼一點可能性。我們換個說法,假設你一直愛曉玲,也像我們這樣一天到晚生活在一起,可是她卻是個女同志,她可能也很愛你,但是那種愛,你會滿足嗎?你會快樂還是有時候會覺得更痛苦?你會繼續一直對她好?一直很愛她?你會永遠抱著一絲希望,還是會有那麼一天,你也知道自己不能奢求,應該放手,如果可以,不要習慣,對彼此看淡一點?至少將來不會太痛苦。」

  「我這樣講可能有點自私,不過我真的沒辦法,我上次也講過了,如果真的可以選,我也希望我跟你就是好朋友,對你沒有其他想法,問題是我沒辦法。」

  「這樣夠清楚嗎?」志偉問。

  尚智點頭,看著志偉,喝了口酒。

  「我去外面吹吹風,你想走的時候再叫我,我會找沒雨的地方躲。」志偉說完便打開車門,離開座位,隨後走進海風伴著細雨紛飛的深夜。

  尚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?望著雨刷,規律的擺動著,玻璃上凝著雨水然後滑落,雨刷擺過,便留下兩個扇形,他看了好久。

  志偉往前走了一小段路,費了點勁爬上一塊大礁石,往後望,還看的見車子,像在黑暗中睜開著雙眼。以及車裡頭尚智的身影。往前望,海浪洶湧拍打著岸邊,浪有點大,海天皆黑,有點可怕,他沒看不見半顆星星。

  風有點冷,雨也是。自己此刻卻異常清醒。雨水沿著髮、順著臉頰慢慢滑落,不過絕不是淚水。

  他在高處吹著風淋著雨,這是他自己的選擇。尚智留在車裡,和他共同存在於眼前這個世界。他總是一回頭便可以輕易見到他。只是,他們想著同一個世界裡卻宛若兩個不同星球的事情,距離會有多遙遠?一大片海洋夠不夠?游不過就溺斃吧!不然就不該仗著一時勇氣下水的,能怪誰?

  他站在礁石上,和風雨、海浪並存於黑夜,靜靜的,無聲無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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