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離是一種奇妙的東西。有時單純是地理上的,可以丈量;有時則是心靈上的。並非真正遠近的問題

  

 

     尚智開著車,直到山下一家便利商店門口前停了車。打開背包便看見一個粉紅色首飾盒,拿在手上有點沉,他猜應該是金子。打開之後果然是條金項鍊。他想起有次跟志偉閒聊,他說他愛金項鍊,志偉笑著說:「你品味很奇怪。」

  他告訴他,母親生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便是條金項鍊。不過後來上台北之後,他把它當了,值不到五千塊。等有錢想去贖回時,卻早過了期限。心很感傷,彷彿他和過去唯一僅有的連繫也斷了。

  他拿出項鍊把玩了一下,式樣很老舊,他微笑著把它戴在頸上,在照後鏡中看了一下,自己很滿意。他知道志偉一定花了時間特地去找。不過他真的很喜歡,因為是黃金做的,因為式樣夠老,更因為它重新連結了過往和現在,並賦予了更完全的定義,那不只是條項鍊而已,有舊的回憶也有新的感動與快樂。

  另外還有一包禮物,上面貼了張黃色memo紙,上頭寫著:

  曉玲的!裡頭是香水跟口紅,她很愛的那個日本牌子,就當作你送的,知道嗎?小怪物

  他看完笑了。拿出皮夾,到便利商店買了礦泉水,然後繼續上路。結帳時,男店員用懷疑尚待確認的眼神看著他,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這樣通常很有效,要不就大方承認,在別人還沒喊出他名字前,自己先點頭並微笑說:「我是吳智昊。」走出便利商店大門時,那店員仍在努力回想著,剛剛那人是誰?感覺好熟。

  車行平穩的在高速公路上奔馳,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開車,跟志偉分開即將超過一天的行程。從他和志偉住在一起之後,扣掉上課或是上通告,他們幾乎形影不離。一如最初的感覺,他對志偉就是有份莫名的信賴和好感。當然,他有時的確很機車,講話很賤,不過他還是很喜歡他。只要他不要彆彆扭扭,有話藏在心底又不說,其他都好。

  凌晨快五點時,天仍舊漆黑一片,不過從台中之後雨便停了。

  往濱海公路的方向行進,遠遠的天邊透著一點點光。時間還早,他決定回老家看一看。偏遠的漁村清晨看起來像空城,除了野狗,沒有人影。海水似乎再次擴張了勢力,過去是工作寮或是住家的地方,現在很多一半泡在水裡面。

  他家也是。他沒想涉水過去,遠遠望著,心底無限感慨。水面上仍有用塑膠管綁製成的小筏,他小時候陪他母親採蚵賺錢常把它想成是玩具,想成自己是航海英雄。母親的手很粗,臉上刻著海風常年吹拂以及生活艱困的痕跡,年紀並不大,可是卻充滿滄桑。不過她還是很美,一直都很美。即使總是帶著斗笠,臉上圍著布遮住了一半的臉,她還是溫柔而美麗。

  之後晃到了兒時常來玩的那間廟,那棵大榕樹還在。廟宇改建之後變得更氣派而豪華,不過卻和附近的環境不太相襯。像是海市蜃樓,顯現奇蹟般地浮現在陸地上兀自發著光,他腦海中的記憶卻更暗淡了。

  隨便找了家早餐店吃過東西,也找了家很老舊的旅館短暫休息,一天才600元。他望著桌上那個保溫熱水瓶,試了下床墊的硬度,這一切都令他覺得熟悉。舒不舒服是其次,但是這種懷舊的回憶,卻不是經常可以擁有的。

  撥了手機給曉玲,她聽起來感覺很驚訝,但卻好像不是很高興。

  兩人約好在以前放學後經常約會的海堤。仔細想,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
  曉玲到時,她弟也在身旁,他識趣的打了個招呼,站在防風林外頭抽著菸。

  兩個人都沒多大改變,不過還是有東西變了,隱隱地藏在海風裡。

  曉玲笑著迎向他:「吳大哥沒來嗎?」

  尚智搖頭,「他說不想當電燈泡,留在台北。」說完把禮物遞給曉玲,「這是吳大哥幫我買的,雖然慢了一天,不過還是祝你聖誕快樂。」

  曉玲笑著,「謝謝,我想你應該沒空下來,所以沒準備耶!」

  「沒關係。」尚智挽起她的手,兩人坐在堤防上。

  海水是淡綠色,有點混濁,海風則十分強勁。曉玲的髮一直隨風飄著。

  「你最近還好嗎?」尚智問。

  曉玲猶豫了一下,「還好!不過過年後,我們就要搬去大陸了。」

  尚智訝異的問,「你也要去嗎?」

  「不然我一個人留在台灣嗎?」

  兩人突然沉默。

  距離是一種奇妙的東西。有時單純是地理上的,可以丈量;有時則是心靈上的。並非真正遠近的問題,而是一種感覺。一如時光,可以前進可以後退也可以停滯。端看你怎麼想?

  不過重點是,一但留不住便是消逝,回憶是唯一的紀念品,除此之外,你無計可施。

  這陣子曉玲一直沒睡好,她想著尚智,想著兩人共同擁有的過去。她當然還是很愛他,只是有時候光有愛,好像不太夠,她夠勇敢,但還不至於勇敢到為了愛放棄所有,她也有她自己的理想和心願。現實生活裡充滿其他太多的瑣事,除非她跟從前一樣,遠走高飛,和尚智一起過生活,她可以安於兩個人的那個甜蜜角落。她要的向來不多。

  兩個人在一起,所謂的在一起,不就是簡簡單單在生活裡共度分分秒秒嗎?

  他們是還在一起,但是太疏遠了。她寧可像從前那樣,可以每天見到他,不管是他等她?還是她等他都可以。

  「我覺得我們雖然在一起,但是也不太像在一起。」曉玲說。

  尚智只是看著她。

  「我現在還蠻懷念以前你還沒出唱片時的日子。」曉玲說:「我很矛盾,有時候為你高興,有時候卻又會覺得自己很可憐。」

  「你現在過得很好,也慢慢實現你的理想,我真的很高興,可是我就不太敢再往以後想了,我以為搬回家會好一點,雖然是有好一點,但是好像也沒有好多少。」

  曉玲有點哽咽,「既然你今天來了,我就直接跟你說,我想我們分開一陣子或許會比較好!你專心忙你的

  「你意思是分手嗎?」尚智問。

  「我不是分手的意思,只是就先這樣,其他的順其自然。」曉玲說。

  兩人又望著海不發一語。

  「那我們結婚吧!」尚智想了很久之後說。

  「我們結過了啊!」曉玲伸出她左手,那戒指還在無名指上。

  「我是說真的結婚。」尚智說。

  曉玲沒有回答,只是神情多了喜悅與感動。回過神,「那你台北怎麼辦?」

  「我就跟吳大哥說我不當明星了,我們找地方住在一起,跟以前一樣。」

  「可以嗎?」曉玲覺得不妥。

  「不然你又要離開我,我要怎麼辦?」尚智沉重的說。

  「姐!老爸打電話來催我們回家吃午飯了。」曉玲弟弟在防風林外喊著。

  「你再想想看,你也知道我爸一直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。」曉玲說。

  尚智點頭,「你先回家吧!晚點我再打電話給你。」

  曉玲點頭,「你開車小心喔!」說完便離開堤防。

  尚智看著她逐漸遠走,自己則繼續坐在堤防上,吹著風。

  海浪一波接著一波,風也沒停過,他心裡雖然沒有絲毫猶豫,但卻有點為難。他一直想著怎麼做會比較好?

  除了風吹拂著海砂以及偶而掠過防風林所發出的聲音之外,這海邊一直沒有別人,只有他自己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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