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結婚？結什麼婚？就算要結，也不必這麼趕吧！真是…

　「有沒有搞錯？他說不拍就不拍，那我們怎麼辦？」振東坐在沙發上扯著嗓子說。

　　美珠在一旁拍著他大腿，「你不必這麼生氣吧！」

　　「這樣算一算要損失多少？」振東問。

　　「我們是還好。志偉說，所有簽約的錢照付，如果真的找不到人補智昊的位置，可能就沒辦法拍。志偉比較慘吧！他還要把智昊的唱片版稅先結清，之前贊助電影的廠商，如果知道男主角換人，還付不付錢我就不知道了，我不曉得他缺口有多大？」

　　「幹嘛要先算版稅？ABA的錢不是還沒入帳嗎？」振東問。

　　美珠嘆了口氣，「志偉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。」

　　「我看他一定也沒錢了，不然幹嘛拿房子去貸款？之前宣傳費就多少了？電影很多錢又都先付了訂金，約也簽了，這樣不行啦！他到時候搞不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。」振東接著說。

　　「他說，真的沒地方住就借我們家客廳睡。」美珠回答。

　　振東瞪了她一眼，帶著火氣說：「你現在是跟我開玩笑嗎？」

　　美珠嘆了口氣，無奈的說：「這也是他自己講的玩笑話，又不是我說的。」

　　「智昊電話給我，我打給他。」振東說。

　　「志偉有交代不能給…」美珠猶豫著。

　　「快啦！你要不要給我？」振東問。

　　「你也不要為難我，我卡在中間，你要我怎麼辦？反正智昊明天會來把帳算清楚，你要跟他說什麼？到時候再講！」美珠繼續說：「現在應該先想辦法把演員搞定，至少電影要能開拍，要是真的拍不成，損失會更大。」

　　「趁現在事情還沒曝光，趕快處理好，不然到時候面子裡子都沒了。」

　　振東點頭，「好，我知道了。」

　　煩人的雨繼續下著。半夜，振東趁著美珠熟睡，在辦公桌抽屜裡頭的文件找到了智昊的電話號碼，輸入自己手機後，才安心地躺回美珠身旁。他不要他的朋友老是吃悶虧，就算成全也有個限度吧！結婚？結什麼婚？就算要結，也不必這麼趕吧！真是…

　　心中依舊煩悶，翻來覆去好久，振東才勉強入睡。

　　下午，海邊的天空有著淡淡的陽光，不過海風依舊強勁。

　　「你爸媽怎麼說？」尚智問。

　　曉玲面有難色，「我爸講都不跟我講，很生氣，轉頭就走了。我媽說現在結有點早，等我們到大陸過陣子再說。」

　　尚智思考著，「那你呢？」

　　心裡真的很亂，曉玲先是哽咽然後落下眼淚，「唉…我也不知道。」

　　「我想跟你結婚，可是又不想看我爸生氣，如果硬要結，那我以後可能就沒家可以回了。」曉玲哭著說。

　　尚智握緊她的手，「那我也去大陸好了，至少我們可以在一起。」

　　「問題是你去那邊要做什麼？」曉玲問。

　　尚智思索著。

　　「我看你還是回台北，把電影拍完，我覺得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。」曉玲繼續說：「如果我們命中注定要在一起，還是會在一起的。暫時分開，我想沒關係吧？」她自己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。

　　「好吧！那我就先回彰化找個工作，先安定下來再說。」

　　「你真的不唱歌啦？」曉玲問。

　　尚智搖頭，「我跟吳大哥說要退出了，反正遲早都要退出，早點退可能比較好。」

　　「因為我嗎？」曉玲問。

　　尚智點頭。

　　曉玲忽然淚如雨下，一邊用手拭著眼淚。她心裡很感動，可是為什麼覺得好悲傷，一點都不快樂？

　　「我不知道我們這樣是好還是不好？」曉玲說。

　　尚智沉默著，沒有回答，不過他很確定他是愛她的。伸手攬著她，直到曉玲弟弟在堤防另一頭出現時，兩人才站起身。

　　「那你事情辦完，就回台北吧！開車小心。」曉玲說完，便往堤防樓梯走。

　　尚智看著她逐步走遠，心情並不輕鬆。遠處的海平線，烏雲壓得低低的，雖然沒有雨，但也不算是好天氣。

　　辦完法事，打了電話給志偉，兩人約好隔天早上在家裡碰頭，然後直接到北海岸的靈骨塔將他爸媽安置好，再到振東公司找美珠把帳結一結，隨後他就可以回彰化，過他自己的日子了。

　　電話裡，志偉語氣極平淡，他聽不出他有任何悲傷，就像是交辦一般公事這樣而已。自己心裡其實很難過，像壓著塊大石頭。

　　洗澡時，瞥見那條金項鍊，他心裡感觸更深。設定好手機的鬧鐘，時間定在凌晨四點，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。是因為習慣抱著人睡？還是戀戀不捨？又或者是重新回到對未來充滿不安全感的狀態？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
　　起床時天還很黑，尚智先將車子加滿油，隨即直接北上。

　　天色墨黑，然後淡灰，最後亮著一點點藍，陽光暖暖的。

　　到家時，志偉看見他淡淡笑著說：「吃地瓜湯配蚵嗲會不會很怪？」

　　「哪會怪？我小時候常這樣吃。」尚智回答。

　　「那看你要洗澡還是先吃東西？時間還早。」志偉說。

　　「我先洗澡好了。」尚智說：「你要不要…」

　　話還沒說完，志偉便開口，「我洗過了，你洗吧！」然後往客廳走。

　　自己是該重新習慣許多事。以後得自己一個人睡，一個人洗澡。暫時不會有人弄蚵嗲給他吃，也沒有可以開心罵人機車的機會了。大半時候他都將會是自己一個人獨處，連講話的對象也沒有。日子彷彿就要退回到原點，他母親過世之後那段孤獨的日子就要捲土重來。他一直不喜歡一個人的感覺。而等等，他還要把他爸媽留在北部，自己回去那個冷清寂寞如同空城的地方。

　　而這一切，都是因為愛的緣故？

　　泡在浴缸裡，他點亮了蠟燭，空氣中散著香味，他會記住這味道。如同記憶隨身攜帶著。不由自主偷偷掉了幾滴眼淚。他還是很感謝志偉的，只不過，能做的實在有限，虧欠的也沒有辦法償還，離開真的也是不得已。

　　兩人出發之後，沿途幾乎沒有說話，尚智專心開車，志偉把頭望向車窗外。氣氛不尷尬，不過漾著空虛感。看見基隆的指示路標時，尚智想起那回志偉在海邊醉酒的情形，他遺落的東西大概還是沒有找回來，而他又將遠離，這樣對他算不算是另一次傷害？

　　沒有要去基隆，他左轉。車窗外的景色變換迅速，先是山，然後看見海。毛毛雨又開始飄了，車子又往山上爬。

　　儀式簡單隆重，志偉一直陪在他身旁。

　　「你都沒有話要跟我講嗎？」尚智問。

　　回程換志偉開車，他握著方向盤，笑著說：「有啊！祝你們百年好合，早生貴子，闔家幸福平安。」

　　尚智也笑了，這不是他要的答案。不過自己想說的也說不出口，於是再度沉默。

　　「等等你要直接去坐車？還是我載你下去？」志偉問。

　　「不用了，載我到振東公司就可以了，事情忙完，我自己坐車去車站。」尚智回答。他雖想跟志偉在一起多些時刻，不過這樣不好，還是自己一個人走比較好。遲早要面對，那就乾脆點。

　　「好。」志偉說。

　　到了振東公司，美珠熱情招呼著智昊，一陣寒喧。振東則沒想到志偉也會來，他憋著、忍著，望著智昊沒有說話，神情不悅地坐在沙發上。眼見美珠跟志偉彷彿波瀾不興的兩座池塘，就是有本事裝做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。他暗自深深欽佩，不過氣極了，眼前這兩人應該得最佳演技獎的，他不能再留在現場，他可能會忍不住。

　　「老婆，我去買杯咖啡，老大你要嗎？」振東問。

　　志偉搖頭，美珠則笑著說：「你去吧！」

　　尚智望著自己存摺時，不敢相信自己眼睛，存款餘額接近八位數。

　　他回頭問志偉，「有扣掉你的嗎？」

　　「帳是美珠做的，你問她。」志偉回答。

　　「放心，我不會多給，也不會少給，明細跟收據我都放在信封裡，有空你可以自己再算算。」美珠笑著說。

　　尚智點頭。

　　「記得要寄帖子來喔！我跟振東一定會去的。」

　　尚智笑著說：「沒問題，一定會的。」然後才將存摺連同信封放進背包裡。

　　「你真的要自己坐車去車站？」志偉問。

　　「嗯。」尚智點頭，「美珠、志偉謝謝你們，那我走了。」他強忍著淚水，不過眼眶泛紅。

　　「自己保重喔！」美珠說。

　　「如果有問題，打電話給我。」志偉拍了他肩膀，「保重！好好照顧自己。」

　　眼淚還是沒忍住，尚智急忙擦掉眼淚，「我知道，幫我向振東哥說謝謝還有再見。」

　　「嗯！你路上小心。」志偉說。

　　尚智點頭之後提起背包，沒再回頭，推開了門。從此開始要一個人過生活了。他走了一小段路，直到情緒稍微平復，淚水止住，才攔了計程車往車站出發。

　　細雨紛飛，一直沒停過。天還沒黑，不過茫然的心情在心底泛起，比黑夜還深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