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魔住在天使心裡面

是啊！自己中獎了，真是不敢相信，自己真他媽的幸運

　　尚智睜開雙眼時，臥室裡透著淺淺的天光，志偉的手仍搭在他胸前。他緩緩轉身，才發現志偉睜著眼，望著天花板。

　　「你醒啦！」志偉說。

　　尚智想起昨晚的情形有點害臊，自己應該哭得很慘。

　　「你起來多久了？」尚智問。

　　「也沒很久，你先起來一下，我的左手快廢了。」

　　尚智才驚覺自己一直枕著志偉左手，連忙抬起頭，志偉將左手縮回後，不斷反覆彎曲著。

　　「你不會把我叫起來啊？這樣很不舒服吧？」尚智說。

　　志偉白了他一眼，調侃著說：「你舒服就好！我怕你醒了又哭不停。」然後笑著。

　　尚智哭笑不得，臉上笑著，心裡湧起暖暖的感覺，看著志偉很久之後才說：「謝謝你喔！」

　　「快起來，先去洗澡，髒死了。」志偉起身。

　　尚智也沒說話，笑著說：「好啦！你不一起洗嗎？」

　　志偉站著，揮著左手在空中劃圓圈，「幹嘛？要我幫你？還是一個人洗澡不習慣？」

　　「機車咧！我有話想跟你講。」尚智笑著說。

　　「有話現在可以講啊！一定要脫光光你才會講嗎？」志偉大笑著說。

　　尚智看著他，起身後拉著他往浴室方向走，「快啦！你很囉唆耶！」

　　淋浴之後，兩人泡在浴缸裡。

　　「你以後可不可以老實一點？有事直接跟我說清楚。」尚智問。

　　志偉看著他，「我有什麼事騙你？」

　　尚智搖頭，他不知道怎麼說比較好？「就比方拍電影這件事，明明就有事，幹嘛還跟我說不拍也沒關係？」

　　「你不拍也沒關係，是沒錯啊！」志偉笑著說：「不然我要拿槍抵著你？還是哭著抱住你大腿說，求求你，你千萬不能走，這樣嗎？」志偉邊說還邊演了起來，說完才放開手。

　　尚智笑了，「你真的很機車！我說不過你。」

　　「我只是不想你將來後悔，或是怪我，就因為拍這部電影。」志偉語重心長的說。

　　尚智點頭，「好啦！我知道了。」

　　想到昨天的一切，眼眶又逐漸泛紅，「你放心！我現在只剩下你了，就算你要趕我，我也不會走。」說完認真地看著志偉。

　　沉默掠過兩人，水溫依舊舒暖。

　　「昨天太暗，我沒看清楚，你再大哭一次給我看看，我看看帥不帥？」志偉笑著說。

　　尚智眼淚真的掉落，「你真的很機車…很機車！」然後用手拭了一下。

　　志偉站起身，拍了他肩膀，「好了啦！難得今天都沒事，我們出去逛一逛，快！」

　　尚智點頭。

　　兩人換好衣服，開著車來到市區，找了家餐廳吃午餐。

　　甫坐定，便有眼神望著尚智，指指點點。

　　志偉笑著說：「趕快吃一吃，買完東西，我們還是回家吧！」

　　尚智點頭。只要出現在公共場所，總覺有目光來自四面八方盯著自己，暗處可能也有。有時候自己會有點虛榮、飄飄然的快感，有時卻覺得十分厭惡。自由感越來越少，那到底是多了些什麼？他不確定自己明白。不過沒退路了，他現在只能一直往前，至少志偉會陪在他身邊，然後會有那麼一天，他會高興而驕傲地唱著自己的歌，與眾人分享，那是他心底懇切的願望。

　　「我下次戴墨鏡或是戴頂帽子或許會好一點？」尚智說。

　　志偉笑了，「只會更慘。」

　　「那就好像在自己身上畫一個靶心，告訴大家，快用眼神射死你一樣意思。躲不掉的啦！在晚上戴墨鏡，天氣熱死了，還戴帽子？只會更招搖，你別學那些小笨蛋，我光想就覺他們腦袋有問題。」志偉笑著說。

　　「你身材好，又高，臉又帥，不要想躲了，早點認命比較實在，你就盡量跟一般人穿得一樣，久了就習慣了。」志偉繼續說。

　　「我是還好，我怕你不自在。」尚智說。

　　「我？我還好，他們對我又沒興趣，沒事離你遠一點就好了。」志偉笑著說。

　　「又來了，你又開始機車了。」尚智笑著看著他。他喜歡志偉這樣，覺得這樣輕鬆多了，彼此之間也沒有距離。他或許是刻意逗他開心，讓他可以早點遺忘那些不愉快的事，即時是暫時遺忘也好。

　　兩人用過午餐，開了車去超市大採購。

　　尚智還蠻愛這種感覺，總令他聯想到小時候陪他媽媽上街買菜的情景。回憶雖然有點遠了也淡了，不過依舊讓人感動，心頭暖暖的。

　　志偉不斷詢問著他，盡挑些他喜歡的菜色。

　　「所以你比較愛台式鄉土料理就對了？」志偉笑著問。

　　「應該吧！我媽怎麼煮我就怎麼吃啊！」

　　「了解，原來我快變成你媽了。」志偉笑著說。

　　「這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我媽、你還有曉玲，現在只剩下你了。你應該覺得很光榮吧？」

　　「是啊！是啊！有怪物當寵物是還蠻酷的。」志偉大笑著，隨手又挑了四袋蚵仔放進推車裡。

　　尚智笑著用手臂勒住他脖子，「我不是開玩笑，我講真的。」然後鬆手。

　　志偉回頭看著他，「知道啦！」

　　回到家裡，志偉把東西放進冰箱。兩人回到客廳坐下。

　　「過幾天，我會找人把另一間房間打掉重弄，把它改成健身房，順便多擺點衣櫥，這樣你比較方便，不然健身房gay很多，你去一定會被吃豆腐。」志偉說。

　　「你怎麼說，就怎麼做吧！不過你記得錢要記好，你很奸詐，不要佔我便宜。」尚智笑著說。

　　「頂多把你賣掉，怕什麼？」志偉知道他話中有話。

　　「好啦！你高興就好，我說不贏你。」尚智雙手一攤，無奈但甜蜜地笑著。

　　「有時間就去寫寫歌，不然就做做運動，你以後會越來越忙，自己有個心理準備。」

　　尚智很想說，只要你一直在，再累再忙都無所謂，他現在真的只剩他了。不過還是沒說出口。

　　點了頭，便起身往工作室走，拿起吉他，隨意撥著和絃想著，他在音樂裡找到平靜的角落，然後一頭栽了進去，偶而拿起鉛筆，在紙上寫下音符。

是啊！自己中獎了，真是不敢相信，自己真他媽的幸運

　　走出捷運出口，阿國便看見吳智昊的大型廣告，懸貼在大樓牆面上。他知道那就是楊尚智，他曾經很喜歡的人。

　　不過那都過去了。過去不可能，現在更不可能。至於以後，他不敢多想。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時間，怕時間太多讓他受盡折磨，也擔心時間不夠，他對這世界還有眷戀，至於是否能夠痊癒？他不知道。

　　剛收到驗血報告時，血液檢查那一欄寫著異常。等他親自到醫院詢問並確定，才知道所謂的異常就是HIV+，是啊！自己中獎了，真是不敢相信，自己真他媽的幸運！他在心底不斷辱罵著。

　　他根本想不起來後來的事，大概是留了基本資料，還有一番心理建設，當然也拿了一堆藥，顏色鮮豔像彩虹般艷麗而耀眼。不過他心底始終一片黑。

　　身體的狀況時好時壞，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，但也輕鬆不到哪裡去？有時覺得自己仍和正常人無異，不過他知道，是真的不一樣了。

　　他一樣繼續做case，趁著外表變化還不明顯的時候多賺點錢。有些人得病之後，病情得以控制，根本看不出來。他現在還不知道，自己會是哪一種？繼續健康活下去那一種？還是將來會死得很痛苦，很恐怖，身邊又沒有人那一種？他不願想那麼多，想太多也無濟於事。

　　就像他現在做case一樣，用不用套子他讓客人選，幸運或不幸運就看客人自己運氣了。去三溫暖也一樣。他並不是覺得上天對他有所虧欠，而是怎麼來就該怎麼去？這一點，起碼要公平吧！

　　他也不知道是誰傳染給他的？對象太多，猶如天上繁星。有時連臉都沒看清楚，彼此便消失在黑暗裡了。如果他真的該死，那麼那些人也該死，不是這樣嗎？

　　雨又在飄了，聖誕節剛過，緊接著又有跨年。三溫暖裡頭一定很多人，赤身裸體狂歡慶祝其實也不錯。他緩步走著，沒有不愉快，雖然心底有很深的悲哀。不過這些都不打緊，他身體仍然保有健碩青春的姿態，依舊人見人愛，這樣就足夠了。

　　如果真有人問，他當然會說，只不過，他還沒遇見過有人問的。慾望當頭，誰會想這麼多？

　　真的是這樣，他從來不騙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