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我而言,他比較像我爸爸,對我弟弟而言,他可能是爸爸和媽媽的綜合體

 

 

  我媽生下我時,她不過18歲,還是專三的學生。過往的歲月對她而言,無疑是不堪回首的記憶,她可能時時刻刻都想丟棄。她總是說生下我純粹是賭氣,至於我弟則是意外的插曲,在她的年代裡,未婚生子不是件光采的事。

  她常這樣對著我說,也對著我爸說,她血液裡有種不妥協的頑強因子,現實到有點殘酷。我ㄧ直在北港跟祖父母長大,我爸畢業之後沒多久便入伍,就在那一年,我媽抱著我弟來到鄉下交給祖父母,然後便又匆忙趕回台北,她只跟我說了一句話『要好好照顧弟弟喔!』。

  我總覺我跟孤兒院裡的小孩也沒兩樣,我媽純粹是一種形式的存在,而我爸則是礙於現實,在很遙遠的地方。他在外島當兵,兩年役期裡,第一次休假回來時,我弟看見他便嚎啕大哭,當他是陌生人,連抱也不讓他抱,第二次回家,便是我爸退伍之時。

  我弟小時候極度怕生,不太給人隨便抱,只是他實在太可愛了,總有些大人愛逗著他玩,抱著姑且一試無傷大雅的心態,他總用無辜害怕的眼神望著我,然後偎在我身後,如果對方不信邪,最後便會聽見我弟響亮委屈的哭聲。

  唯獨周叔叔例外,我弟從小便對他懷抱好感與信任,而且一直沒忘記過。他第一次看見周叔叔時,便像看見心愛的玩具似的,睜大著眼睛開心的笑著。周叔叔就在本島服役,但我直到上了小學才有概念,原來淡水離北港還有段遙遠距離。

  我弟幾乎是把周叔叔當作爸爸長大的,每次周叔叔休長假便會到鄉下探望我們,要離開的時候,都是趁著晚上我弟熟睡時悄悄離開。我想兒時記憶影響應該是很深遠的,儘管長大之後記得的不多,或許淡到無從記憶,卻早已滲進血液裡。

  現在回想,那彷彿像是昨天的事而已。

  我還蠻懷念周叔叔一手牽著我,一手抱著我弟在鄉間田堤邊遊玩的情景。總是有蜻蜓滿天飛舞著,隨風瀰漫著燃燒稻草的味道,夕陽如同著火般又圓又大,我弟總黏著周叔叔不放,他喜歡周叔叔抱著他直直高舉,然後便莫名笑得很開心。我弟學會走路之後,即使還不太會說話,卻大概也意識到天黑之後,周叔叔總會消失不見。

  有一晚,他踩著搖搖欲墜的步伐,沿路緊跟著周叔叔的背影一直喊著『爸爸!』。我用力拉著他,他還是一直奮身向前,猛搖著可愛的小手,哭得好淒慘。夜色裡,我看見周叔叔回頭,隨即停下腳步,抱起我弟猛親,然後一直說對不起,臉上流著淚。我不知不覺也落了淚。

  那一刻,我覺得周叔叔是真心愛我們,直到現在,依然沒有任何改變。

  對我而言,他比較像我爸爸,對我弟弟而言,他可能是爸爸和媽媽的綜合體。

  從此之後,周叔叔都用說道理的方式跟我弟弟溝通,跟兩歲不到的男童比賽耐心和毅力,那的確是很奇異的方式,不過我弟似乎可以理解,他用眼睛正視或者把頭偏向一邊來表達他心裡的感受。儘管流著淚喊著『Bye!』,他苦苦追趕緊盯著周叔叔的背影,然後看著座車遠去,他可能那時候便明白,只要等待,周叔叔便會再出現,他的哭聲漸漸收斂帶著不捨,然後靜默地回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,緩緩平復他的心情。

  那時的我,總覺我們姊弟既幸福也哀傷。至於我媽,我想她從來不了解這些。我對她並無怨恨,而是毫無感覺,既然她對我們從無眷戀,心絕望了,便連期待也多餘。

  我和我弟還曾天真幻想著,或許周叔叔才是我們真正的父親,又或者是我們真正的母親。在性別觀念尚未確定的時候,當我第一次看見我爸和周叔叔一起出現時,我覺得我們是真正幸福的一家人。

  也許和別人是不太一樣,可是那又怎麼樣呢?我想我和我弟共同擁有幸福感覺的起始點,應該是從周叔叔出現開始算起吧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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